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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终夜

    “我一直都在睡吗?”

    “嗯,  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不好打扰你。”贺松明关上窗户,“要变天了,  明后天可能会有风暴。”

    “其他人呢?也都在吗?”

    “应该在各自的房间吧,  我没去看。”

    阮陌北点点头,  睡梦中他出了很多汗,  身上黏糊糊的,眼角似乎也有干涸的泪痕,  梦境中他确实流泪了,  被那个下嘴不知轻重的贺松明咬哭了。

    他摸了摸嘴唇,  还好,  没有受伤流血。

    贺松明盯着他按压嘴唇的手指,  移开了视线,  “你饿了吗?我去楼下弄点吃的吧。”

    “我想先洗个澡。”

    “那我去做饭,  给你带上来吃。”

    “你自己一个人会不会有点太危险了?”

    “没关系,  我心里有数。”

    贺松明语气平淡,  既然他都说了心里有数,那一定是没问题的。

    频繁入梦后,  阮陌北更加笃定,贺松明和这栋庄园之间,  有着他们所有人都不曾知晓的关系。

    他绝不是一个领班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贺松明出门去弄晚餐,阮陌北坐在床上缓了会儿,交错的雨痕模糊了窗外景象,只能看到远方森林的影影绰绰。

    梦境和现实中的两个贺松明截然不同,  一个嗜血残酷,  一个冷静温和。

    阮陌北揉着额角起身,  他拿了身干净衣服,  去洗澡。

    尽管很想像贺松明之前那样在浴缸里泡一泡,阮陌北还是没付诸行动,他最近这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格外的困,万一在泡澡的过程中睡着,把自己淹死就糟糕了。

    仔细清洗干净,确定身体上该有的毛发都还好端端的生长在那里,阮陌北松了口气,梦境里他被刮得光溜溜的,也不说到底好不好,就是横竖都不习惯。

    擦干净身体,将毛巾搭在头上,阮陌北穿上干净衣服走出浴室,刚吃过午饭就立刻睡到现在,他其实不怎么饿。

    这个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听贺松明说明后天还可能会有雷暴,现在通讯装置没信号,无法知道天气预报的准确信息,贺松明大概从其他地方或者常年在庄园里的经验,推测出的吧。

    没过一会儿,贺松明开门进来,端着托盘,他手很稳,托盘上装着许多东西,丝毫不在摇晃。

    “做了这么多?”阮陌北讶然。

    “还好,多吃点。”贺松明将餐盘挨个放在桌上,中午阮陌北拿来的香槟还没喝完,阮陌北找出两支高脚杯,给他和贺松明各自倒了一杯。

    阮陌北随口问了句:“其他人呢?”

    “他们饿了应该会自己下楼弄吃的。”

    贺松明态度很明显,他已经不再想巨细无遗地照顾其他人了,作为这里的领班,李主管“失踪”后他就不断被那些人以各种不同的理由难为欺骗,现在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大家众生平等,他也没必要继续充当负责的领班。

    在雨声的伴奏下,喝着香槟吃过晚饭,阮陌北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贺松明就已经把所有盘子餐具都收拾好了。

    贺松明暂且把东西放在一边,道:“我去收拾一下,这段时间里先不要独自出门,好吗?”

    “嗯。”阮陌北把桌椅摆好,稍微打扫房间的卫生。

    贺松明可能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房间中只剩下他一个人,阮陌北立刻就感觉到了无聊,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着莫名觉得不是很过瘾。

    还有另一瓶没拆封的香槟,阮陌北盯着桌上的酒瓶看了数秒,伸出手将它拿过来,用力启开,对着瓶口,仰头灌了一大口。

    他顿顿顿几口就把酒下了大半,完全当成水一样喝,香槟的度数不高,对于酒量极佳的阮陌北来说和饮料差不多。

    抬手擦了把嘴,阮陌北将窗帘拉开,雨云遮蔽天空,看不见曾经明亮的月亮,他坐在床边,怔怔地望着外面。

    ……好想出去。

    不,他答应了贺松明不会出门乱跑。阮陌北用力晃了晃脑袋,他想要拿过床头柜上的书,却看到了脚边,散发着蓝色光芒的伴生晶体。

    咦?

    阮陌北俯身将它拾起,指腹上立刻沾上了一层淡淡的蓝色粉末。

    潭水中发出哗哗声响,溅起的水滴落在他的小腿上,阮陌北脚上的鞋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头顶的阅读灯光芒变得皎洁,月色般笔直地洒下来,在地面上留下一片圆形的光斑。

    “刚刚、你的灵魂、又不见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阮陌北回过头,贺松明正站在他身后,它浑身,金色眼瞳在月色的照耀下仿佛流转着光芒,而猩红的那只眼里颜色愈发深沉。

    “我去了另一个地方。”阮陌北轻声回答,风从他长袍的领口灌入,地面上还留存着他刚刚为贺松明画出的图案,圆圈当做的星球,还有运动时拖曳出的尾痕。

    “你的灵魂是完整的吗?我是说,现在的你,是不是缺了一部分?”

    对方像是不太能听懂他话语的意思,默不作声,阮陌北放弃了对贺松明的问询,相比起现实中的领班,梦里的这个贺松明缺少了太多的神志,完全依靠本能行事。

    “新娘。”它突然说话了,“很多年前,新娘,跑走了。”

    “嗯?”阮陌北没明白他的意思。

    贺松明断断续续道,“找不到,骗了我,杀掉,不会跑。”

    “我不会跑的。”话语逐渐变得危险,阮陌北赶忙道,“放心吧,我不会离开。”

    贺松明定定盯着他,猩红和金黄的异色眼瞳中不同的情绪,如同要将它整个割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骗子。”

    “我没有骗你,我从来就没有骗过你。”阮陌北试探着伸出手,轻轻触碰它垂在身边的手指,“来吧,我来给你讲述剩下的故事,看看能不能回想起什么。”

    阮陌北看着地上的图案,回想故事讲到了哪里,好像才刚刚开了个头?上次他回到现实中之前,发生了什么?

    贺松明好像在问他是谁,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拽入了现实,被雷声唤醒。

    现实和梦境的交接似乎变得愈发模糊,在梦境中,他能感受到现实中下雨的潮湿水汽,听到轰隆隆传来的雷声。

    而在现实里,他脚下出现了洞壁上生长的伴生晶体,阅读灯化作那一轮正高悬头顶的月亮。

    他陷入梦境的时间似乎也越来越长,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只是在梦中听到奇怪的呼唤声,到后来坐在竹筏上顺水飘荡,遇见底下空腔中的贺松明,开始以各种奇怪的方式突然入梦。

    在今天,苏醒在现实中的时间更是缩短到了短短数个小时。

    阮陌北不知道事情最终会发展成何种模样,当现实被压缩的越来越短,他过度在梦境中停留,现实中的身体,会不会就此死去?

    领班贺松明会照顾现实中的他吧,如果真睡了太长时间,对方应该会将他及时唤醒。

    意识到这一点,阮陌北稍稍放下心来,他收敛心神,握着蓝色晶体,再次在地上画出线条。

    “星球在茫茫宇宙中游荡了很久很久,一路上它遇见了许多星星,那些星球上或存在生命留下的痕迹,或荒芜一片,充斥着毒气,但无论怎样的星球上,都没有像它一样会思考的生灵。”

    “是死去了吗?还是正在沉睡中?又或者从来不曾存在?星球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它加快速度,夜以继日地飘荡在宇宙中,期盼着有一天,死水般空洞无趣的生活能够得到改变。”

    “直到……它在深空中,发现了一个正在运行的小小装置。”

    阮陌北画出胶囊飞船的形状,用箭头牵引出来,指向火柴人和猫猫头,表示里面有着一个人类和一只小猫。

    “这个奇怪的东西里存在着两个生命,还会不断的调转方向,移动,星球远远跟踪了他们许久,某一天,他们似乎发现了它,朝着它位置飞来,星球警惕地躲开了。”

    “这是什么?每一次那东西减速或改变方向试图靠近,星球都会立刻远远逃开,它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是一颗星球吗?可是怎么会有那么小的星球?小的那两个生物只能可怜地挤在一起,几乎不能动弹。”

    贺松明蹲在他旁边,安静听着,也不知道明白了没有。

    恍惚之中,阮陌北好像回到了地球上茂盛的热带丛林,不谙世事的野人也是这样蹲着,歪头看着土地上被树枝划出的痕迹,跟着他认字。

    他唇边不禁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心口却不住抽痛,曾经的所有回忆,都是淬了毒药的霜糖。

    “很快,那东西闯入了一片陨石带,它被击中了,朝着某个方向急速飞旋。”

    “星球冲了上去,它第一次主动靠得那样近,近到那东西在它面前好似一颗微不足道的砂砾,用引力将它捕获,任凭它降落在自己的身体上。”

    阮陌北鼻子有点发酸,明明只是陈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未名的感动却比任何煽情的电影都强烈。

    贺松明皱起眉头,换了个姿势,似乎有点不耐烦了,阮陌北小心地瞅着它,轻声问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对方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烦躁的冷哼,猛一抬手,将阮陌北手中用来画画的晶体拍飞出去,直观鲜明地表达了情绪。

    阮陌北:………………

    脾气臭的让阮陌北直想站起身一脚踹在它脸上,但他不能,如果他敢,下一秒就会被撕成碎片。

    不,应该会肚子高高鼓着像个尸体一样躺在地上,成为孵化它“后代”的温床和人体养料。

    阮陌北被想象中的画面吓到了,打了个寒战。

    除了这样,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唤醒贺松明关于星灵的记忆。

    难道……非得让他那样做吗?

    他抬手碰了碰嘴唇,上面被贺松明暴力啃噬出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轻轻一碰就带来难以言喻的疼痛。

    “好吧,你看起来不是那么愿意听故事。”

    阮陌北叹息一声,他敛起长袍,让双膝能够不受桎梏的正常行动,撑着贺松明的手臂,跪在它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