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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嬴舟(八)

    北号山上的雪景是一绝,重久常常挂在嘴边说道,并一直引以为傲。毕竟炎山地势低矮,冬天是不积雪的,他为此很是得意。

    如今已步入了正月,即便是妖族也不能免俗地会过春节。

    由二表哥带头,几个熟识的年轻妖狼找了片空地烤羊肉串子。这是北号山过年的习俗,整整十五日,推开门往族里四处走走,到哪儿都能看见烤串子的狼妖们。

    或是三五成群,或是十七□□,无非都是亲朋好友。

    你哪怕不相熟,凑上去道个平安,拜个年,也能分到几串肉食。

    小椿作为远客,自然有此等待遇。加上又是个姑娘家——在年轻的狼妖群体中,姑娘可是稀罕物——故而但凡烤肉,头几串总是给她的。

    从黑市回山已经有四天了,嬴舟日日窝在房中,足不出户,谁都不见,自称是在养伤,但小椿总觉得他是在生气。

    可又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而气。

    如果是由于寒洇,似乎没道理,纵然在白石河镇上他们也并未有什么深仇大恨。尽管最后拿到了不老泉,但人家肯帮忙给蛇皮,不也挺好的吗?

    难道他对蛇蜕天生厌恶?

    就像自己恐惧密密麻麻的东西那样?

    啊,她太不称职了!

    居然都没有关心一下嬴舟害怕什么。

    “怎么办呢?”

    小椿对着烤肉架子颓丧地垂头发愁,“他是不是病的很严重,因为之前的比赛?”

    重久正咬了一口羊肉,吃得吧唧嘴,满脸不以为意,“他是病得不轻,不过和比赛没关系。”

    二表哥轻描淡写地给她支招,“你啊,烤两串肉亲自端上门,好好儿哄两句,他准生龙活虎,精神奕奕。”

    “真的吗?”

    想着表兄弟相识多年,彼此必然了如指掌,小椿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当下卖力地找沉安学了几手烤串儿的技艺,刷上蜜酱,哼哧哼哧地往嬴舟的住处跑去。

    彼时重雪覆盖住的小洞屋光线昏暗,窗后的布帘沉沉低垂,分明是白天,瞧着却像已近黄昏。

    然而帘幔到底遮不了大放的雪光,仍有一丝白亮落进来,笔直锋利地横在桌案与地面。

    嬴舟正自闭地抱膝坐于床边,他受药物反噬的苦痛终于循序渐进地侵入体内,此刻俨然已经维持不了人形,是一副行将受到族中白眼的半兽化之状。

    屋中的角落里有三桶整齐码好的泉水,被衾上躺着几枝开得正盛的红梅,而榻下一地的花瓣。

    他捏着一朵自言自语地往下扔。

    “去找她说话。”

    手指又扯开一片。

    “不去。”

    “去找她说话,不去;去找她说话……”

    嬴舟盯着指尖留下的最后一瓣,“不……去……”

    他丢完就啧了一声,狠狠地再往花枝上揪下一朵,再次认真的纠结起来。

    “去找她说话……”

    正在这时,那对单薄耷拉的犬耳往后耸了耸。

    有什么人在雪地上小跑,渐次逼近了他的屋宅,来者似乎在十步外便喘了口气,放慢速度。

    叩门声在下一瞬悠悠响起,伴随对方清丽的嗓音,节奏欢快。

    “嬴舟?嬴——舟——”

    “你睡醒了吗?”

    他握着花枝讷讷地自语了一句:“小椿……”

    少年立时手忙脚乱,他噌地跳下床,胡乱把几枝红梅塞到被子里,又抬脚将成堆的花瓣拨到墙根底下拿灰盖住。

    “嬴舟?你在么?”小椿使劲凑到门缝上,企图瞧清屋内的情况。

    接着喃喃自语,“怎么这么黑……”

    他正要回应,冷不防发现这卧室死气沉沉,连忙把帘子一拉。

    乍然大放的日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嬴舟本能地用手肘遮了遮脸面,这才跑到门边去。

    指尖行将触上门栓时忽又一顿。

    不对啊。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应该是在生气的。

    干嘛表现得如此积极。

    自己辛辛苦苦去和望海潮谈判,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救命水,一回头看见她在同那条不安好心的蟒蛇精谈笑风生……那一瞬间的七窍生烟,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妖生阴影。

    不管怎样,至少得让小椿明白,她与别的男人说笑时,他会很不高兴。

    嬴舟深深调整好呼吸,将适才的意外之喜敛入眼底,故作低沉地冷着眉目轻拉开门。

    屋外的人犹在做偷窥状,他一抬眼,恰好同对方直起的视线不期而遇。

    那清亮的眸子里有浅浅的雪光,在望见自己的刹那压成了一弯新月,笑得灿烂又明媚。

    “原来你在呀?”小椿举着沉甸甸的食盒,“差点以为你出门去了。”

    嬴舟凝滞了半刻,而后躲闪地挪开视线,只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你、你来……有事吗?”

    “有啊。”

    她讨好地以两手捧起盒子,笑眯眯地往他跟前凑了凑,“我来谢你的。”

    嬴舟:“谢我?”

    “对啊。”小椿打开盒盖,“那不是你千辛万苦帮我找到了救命的灵药吗?我谢你是理所应当。”

    一股甜香微辣的气息扑面入鼻,混杂着焦脆的羊肉膻味,嗅觉过于灵敏的他立时咽了口唾沫。

    “嘿嘿,香吧?我特地烤了半个时辰,怕你吃不够,还找他们要来几串鸡翅。”

    嬴舟看她摆弄着竹签子兴致勃勃地指点,“中间这俩焦了的是二表哥烤的,底下刷了层甜辣酱的是沉安的,旁边的这五串都是我烤的——快凉了,你最好先吃。”

    他却在心里想,可明明最初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落得这步田地。

    ……但你从来都没怪过我。

    嬴舟嘴唇细微地抿动了一下,迟疑着问说:“你……亲手给我烤的?”

    “是啊。”她回答得毫无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