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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绿杨芳草(一)

    还未到午时,太阳就已经很盛了,他们俩并排躺在树底的草地上,吹着斜里卷来的细风,碧空一层不染,铺满大团厚重的云,悠悠从面前而过。

    小椿被日光刺到了眼,她伸出手让白桦树的枝叶挪过来给自己遮阴,忽然一顿,转头去问他:“你觉得晒吗?”

    嬴舟嗯了一声,说有点。

    于是那棵树的枝桠又被迫往旁边撑了一撑,刚好能将两个人都挡上。

    天气好得过分,山樱浅淡的香味顺风能飘到岸边来。

    都说这树金贵,但每逢花季观赏的人却不多。

    灰狼族的男人缺少风情,是不爱这些矫揉造作之物的,可惜这一辈里又全是男人。

    小椿透过碧蓝的天观察自己的五指,嬴舟就在旁边也陪着她看。

    一会儿之后,她漫无边际地问:“你方才和谁在那里说话,好像没见过。”

    “一个女的。”

    他对三公主给出最简单的诠释,末了,又再补充两句,“厘山现任白狼王的女儿。老太太想让我娶她,好稳固两族间的关系。”

    小椿听罢,语速缓慢地开口:“……哦。”

    她大概能明白这个“娶”字的含义。

    两厢静默片晌。

    嬴舟先是侧头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终究一言不发地平躺回去,老老实实吹风偷闲。

    小椿将手放回胸前,目光直视着蓝天,略带悠远地开口:“嬴舟。”

    “嗯?”

    “你既然喜欢我,那你应该很了解吧?”她脑袋一转,面向他,“什么样的感觉是你们说的那种喜欢呢?”

    这个问题问到他了,实在不好用言语描述清楚,不过确实也像小椿会想知道的事。

    于是嬴舟思索斟酌良久,才沉吟着回答。

    “喜欢就是……”

    “你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修炼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脑子里不自觉地就会浮现起对方的模样。”

    “无论在做什么,偶尔总要莫名地停下来,把两个人经历的那些细节都回想一遍,想着想着便觉得心里无比满足。”

    他枕着一条胳膊,在说这话之时,眼目中流露出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

    “遇到开心的事情想第一刻告诉对方,遇到难过的事,会想立刻就见到她……甚至不必要她为你做什么,仅仅只是能看对方一眼,就能有莫大的安慰。”

    她安静而认真地听着。

    “碰见与之相关的人和事,会忍不住想到她,哪怕是从旁人口中得到对方的一点点消息,也要反复听上数回。”

    小椿面色愈发有些纠结,由衷感慨一句:“好……好复杂。”

    嬴舟不禁笑了笑,“是啊,人性本就复杂。这也是作为兽类修得人形后,所能拥有的最珍稀之物。当飞禽走兽的喜怒哀乐可不如做人来得刻骨铭心。”

    “不过听上去。”小椿带了些许羡慕,“喜欢一个人,好像还蛮快乐的。”

    他并不否认,“能有人去喜欢,当然快乐。”

    “你可以把自己爱的,痛恨的,怀念的……过去或是将来,所有一切都给她。就像是……让这个世上,多了一个使你安心的归处。”

    那样的感觉和孑然一身时不同,却也说不出两者谁好谁不好。或许是各有烦恼,亦各有喜乐。

    说着不经意地一侧目,发现小椿竟十分严肃地捧着纸笔做记录。

    “不、不必连这个也要写下来吧。”嬴舟忙坐起身。

    “不行吗!”她满眼充斥着嫉妒的火焰,“我都不能体会你们的幸福,还不叫人肖想一下了!”

    他只好道:“……那你写。”

    “除此之外呢?”小椿盘膝调整好姿势,一副受教的态度,“还有么?你的快乐。”

    嬴舟:“……”

    “还有……”

    还有却不怎么好开口了。

    比方说抱她,亲她,牵她的手,这些夜里入梦前可能会让他辗转傻笑半个时辰的……不太方便明讲,会显得自己挺不要脸。

    他欲言又止,“还有,就不必多言了吧……”

    “为什么?”她带着旺盛的求知欲,仍要追问,“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那可太多了。

    嬴舟不得不岔开话题,“你若真这么想了解,不妨我找几部话本给你读一读?人族写的东西比我口述要生动得多,你肯定爱看的。”

    在此之前小椿虽也翻过几本当世盛行的书,但从未特地研读过关于男女之间爱恨纠葛的故事,一时感到此法似乎可行。

    嬴舟一边瞥着她的反应,一边不着痕迹地瞄她手里的小册子,忽然欲盖弥彰地指点道:“等等……你再往上面加几条。”

    她不明所以地皱眉:“加什么?”

    他索性自己拿过纸笔,闷头不语只在后面龙飞凤舞地添字。

    后者凑过去辨认道:“男女授受不亲,不可随意允许男子触碰,搂抱,摸头,尤其重久……”

    她匪夷所思,“这也需要写上吗?”

    嬴舟那一刻的表情尤为森冷肃穆,连语气也无端变得沉着起来,“自然要写。”

    他一字一顿地阴着脸,“否则你在外面,很容易被别人占便宜啊。”

    小椿:“……哦、哦。”

    灰狼族的生意买卖做得不如犬族红火,书屋书舍内的读本量少还缺页。嬴舟特地跑了趟风雨城,又托青木香从炎山带了一大捆过来。

    他倒没有挑那些广为流传的知名话本,这类书过于含蓄,不够直白,对于小椿,他往往捡最通俗易懂,毫无格局的小情小爱来给她慢慢学习。

    后者也不负众望,刻苦奋进得着实令人敬佩,短短三日就啃完了十几本,从早到晚废寝忘食,哪怕是走在路上一样捧书在手。

    不知道的还当她准备考状元。

    “‘原来你真心爱的人是她……你走吧,我此生都不愿再见到你’。”小椿埋在书卷里读出了声,不由着急道,“为什么啊!他明明是被陷害的,那位官家小姐都已经看出来了,怎么还执意逐他出府呢!莫非先前的喜欢都是假的……”

    嬴舟跟在她背后,抱着怀轻瞥着话本上的内容,淡声说:“是为了和他断绝关系,以免抄家时波及到对方吧。”

    小椿先是怀疑地瞄了下他,接着翻开了后一页。

    “啊,真的!”

    她甚是佩服道,“嬴舟你好懂。”

    他闻言只有涩然笑笑。

    得了这份夸奖,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亡国公主委身于血洗自己家国的大将军,卧薪尝胆三年,终于和家臣里应外合,打开宫门,杀进禁庭。公主在兵变当夜,燃起大火,与将军共葬火海……”她费解地拧起五官,难以苟同,“这不是大仇得报吗?为何要同敌军首领一并赴死……莫非是火烧得太大,不容易脱身?”

    嬴舟边走边解释,“就是因为喜欢上了杀父仇人,家国不能两全,所以才要自尽的。”

    小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这样……”

    重久和沉安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俩走过去,眼角止不住的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