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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桥的一头有株千年的榕树,树冠巨大,流苏触及到的水面有大大圆圆的水车,缓缓转动,水流如注。桥的另一头同样是一棵榕树,只是小了许多,树下立一圆石,上面篆刻着《白溪村》三个红笔的繁体字。

  河水象小溪一样浅而绿,十数个方形的矮石墩连成串,似乎要将溪水拦腰斩断,幽兰的溪水碰撞到石墩上,翻起小小的白花,潺潺地从石墩的间隙中流了过去。遇见涨水,河水也会漫过石面,调皮的孩子会挽起裤角脱了鞋子拎在手中,一级一级地跳到对岸。

  山与水之间的空地上立着两座黄黄的土楼,剩下的是翠绿整齐的秧田。土楼年代久远,结构完整,里面还挂着红红的灯笼,陪着《永结同心》的对联被风吹雨打的淡红,已经没什么人住了。

  田野里的庄稼不能成片,一块一块地。退耕还林和大量的青年人进城务工,种庄稼的人已经不多了。陈黎的母亲闲不住,包了别人的田来种,溪边还养着溪黄草,动物里的鸡鸭狗猪也都齐了,真不知道她怎么忙得过来。

  菜圃里的韭菜已经割了好几茬了,新鲜的韭菜鸡蛋饼做了给孙儿吃。苋菜占地最大,却是广种薄收,不长叶子,不知是间苗不够狠,还是种子不宜,可见出身很重要啊!同为叶菜,潺菜就很争气,只要浇点水,就顺着杆子往上爬,做鱼滑汤时,摘几片绿叶洗洗放进汤里滚一下,新清至极。

  儿子初到的几日很兴奋,一大早就起床,追着鸡鸭到处跑,土狗小黑很快就搞清楚了谁是主人,不再汪汪乱叫,摇着尾巴示好。

  到了夜晚,陈黎七点多钟就哄他上床睡了。山区是有闭路电视的,信号不好,原本有个卫星锅,摔坏了,也就不用了。夜静地很纯粹,也很虔诚。

  陈黎的睡眠很浅,朦胧恍惚之间,好像是在去机场接人,脚使劲地踩油门,车速就是提不起来。悠悠荡荡,总算到了候机楼,天气不好,飞机大面积延误,机场滞留的人很多,喇叭里不停播放着飞机晚点的消息。陈黎站在小红帽行李托管中心下面仰个脑袋看大屏幕,突然有人在喊她,“陈黎,陈黎。”陈黎转过身来,竟然是少安,“你怎么也在这儿?”少安说,我在这里转机,这么巧就遇见你了。陈黎欢喜,忙携着少安的手说,正好,一起喝一杯吧!少安听了,唬的摆摆手说,来不及了,接着说声,拜拜,和一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女人一起,嘎哒嘎哒地走远了。

  天空有烟火像爆米花一样炸开,幻画出一朵美丽的雪红花。现在是过年吗?刚才是在做梦吧,这是在港澳码头呀?

  海面响起了轮渡的汽笛声,落地玻璃窗外的海港一片灯火,走廊白炽光管的灯光叠印在窗外的海面上,深兰色的夜空被切割的一块一块的,似假还真。

  自己一个人拖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走廊窄而幽深,地面刷着黄黄的色标。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升降电梯,只能走电动扶梯了。扶梯又陡又窄,行李箱超宽,只能竖着放,阶梯一错开,大半个身子露在外边。陈黎先扶着一个箱子下去,再走楼梯上来,又扶着另一只箱子下去,箱子的轮子一歪,呯呯砰砰左碰右碰地跌了下去,陈黎叫着伸手去拉,人也跟着摔了下去,一直在降,下降,下降,身子却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浮了起来,从空中缓缓飘落,坠入深渊的那一刻,她睁开了眼睛。

  屋顶有老鼠奔跑的声音。陈黎摸出枕下的手表,看了看,指针泛着淡绿色的夜光,是22:28分。下楼去了趟厕所,顺便去猪圈瞄了一眼,刚断奶的八只小猪叠罗汉地挤在一起,睡地正香。

  蹑手蹑脚地回到床边,却发现黑暗中有两个东西在枕头上一闪一闪地,凑近了来看,原来是儿子正忽闪着大而黑的眼睛在静静地看着自己。陈黎的心倏地一下感动了,抱了他起来,“怎么醒了?”儿子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就醒了。”

  “妈妈,我长大了也要跟人结婚生小孩吗?”“是的。”“那我跟谁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我们怎么认识呢?”“有一个老爷爷,像圣诞老人那样的老爷爷,在你睡着的时候,会在你的手腕上系一根红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一个女生的手上,你沿着绳子走啊走啊,就会看到了。”

  “骗人的吧,圣诞老人都是假的,你手上怎么没有红绳子呀?”“每个人只能看见自己的绳子,看不到别人的。”“那我手上也没有呀?”“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而且老爷爷很忙得,还没来得及替你绑呢,等你长大了,读了大学,就会有了。”儿子有点将信将疑了。

  推开廊缘一侧的木窗,月亮迅速地升到了东山顶上,将四下的山野稳稳地罩住。

  “不说这个了,你看外面的星空,是不是很美?”陈黎握着儿子肥匀的有着肉窝的小手,指向窗外。“还行吧!”“什么叫下弦月,你懂吗?”“不懂。”“下弦月也叫残月。就是勾子弯弯向上的那种。太阳,月亮和地球,在运转的过程中,相对位置发生了变化,于是我们就会看到不同的月亮……”

  几片灰云移了过来,将月光锁住。溪水沙沙地响,仿佛铅笔在素描纸上游走。几户人家的灯火还都亮着。淡墨色的星空,依稀撒落着一顆颗清冷的星子,将夜推得更加辽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