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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李斯年对这种目光颇为不屑。

    脸是长在他身上的,气度是他自幼练就的,他凭自己本事生的脸,凭自己本事修来的气度,凭甚么就变成了除了脸一无是处的人?

    再者,脸生得好看也是一种本事,那些向他投来鄙夷目光的人,大多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对他心怀嫉妒罢了。

    类似这种人,委实不值得叫人放在心上。

    李斯年一切如常,丝毫没有因旁人的目光而受到影响。

    程彦知道他的本事,听了那些传言,只觉得颇为好笑,拿着这些事,笑着说与李斯年听。

    李斯年听完,眸光轻转,笑道:“小翁主最初看上的,难道不是我的这张脸?”

    幼年初见,他的小翁主还不是现在的这般沉稳,那时的她纵然长在谢元的威压之下,性格也是颇为活泼的,在竹林见了,直说他好看。

    他的小翁主围着他绕着看了一圈后,一手托着腮,认真对他道:“我以前总想不明白,周幽王怎就为了一个女子把天下断送了,如今见了你,方明白幽王的心理。”

    “嗳,小道士,你若是女子,我倒是愿意为你做昏君的。”

    那年的程彦惊艳于他的脸,对他说了许多话。

    他本是极为讨厌自己这张脸的,这张脸给他惹来了许多祸事,让他的处境一日比一日难堪。

    他讨厌别人说他好看,更讨厌别人用轻挑的态度说着让他做面首娈童的话,可是不知为何,程彦的话,他竟然不觉得讨厌。

    不仅不讨厌,甚至还让他隐隐有一种自己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他还有张脸,有一张让她惊艳,让她围着他看一圈,陪他说话陪他玩闹的脸。

    时隔多年,李斯年依旧能想起程彦那日说的话,以及程彦说话时的语气与模样。

    小小的程彦,像是一抹温柔的阳光,照进他灰暗的人生,让他终其一生,都在追寻那抹光。

    想起往事,李斯年笑了笑,对程彦道:“小翁主最初心动的,便是我的这张脸。”

    “既是这般,旁人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就是靠脸让程彦愿意嫁给他的,他不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只是那些流言,倒也不能不管,说他一无是处,他心中无所谓,但说他的小翁主是见色起意,他便不乐意了。

    哪怕他的小翁主最初和现在心动的,的确是他的这张脸。

    但他心里知道,和被旁人传得沸沸扬扬,是完全两码事。

    他是时候让七杀查一查这些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了。

    他只是大婚将近,又不是自此之后不理政事,怎能让旁人这般搬弄他的是非?

    程彦听了李斯年的话,忍不住笑道:“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对。”

    一见无法钟情的脸,再见也不会钟情。

    仔细论起来,她对李斯年,始于见色起意,成于他的权谋心计,和以他的一路陪伴,婚于心心相映。

    想到心心相映,程彦又有些心虚,而今的她,能清楚明白地感觉到李斯年对她的喜欢,可她自己的心境,她便有些不大清楚了。

    可转念想了想,她大抵也是喜欢李斯年的。

    喜欢李斯年的那张脸,也算是喜欢啊,毕竟那张脸是李斯年的。

    见色起意也是一种喜欢。

    她就是这般浅薄的人。

    更何况,见色起意有一个好处——越看越喜欢。

    程彦看着面前清隽无俦少年郎,心中一动,凑在李斯年面前,在他薄薄唇上落下一吻。

    世人都道,薄唇之人最为薄情,她才不信这个道理,她信李斯年对她长情。

    时间总是在让人不曾察觉的时候偷偷溜走。

    不知何时,金乌西坠,皎月东升,长信宫里的宫女来请程彦与李斯年。

    程彦的婚事将近,总爱给她添堵的朝臣们或许是良心发现,近日里安分得很,极少寻她的麻烦,她乐得清静,便时时来宫里。

    宁王府尚在修葺中,李斯年仍住在三清殿,大夏民风开放,没有男女成婚之前不能见面的规矩,程彦得了空,便来三清殿找李斯年。

    每日她与李斯年玩闹到饭点的时候,丁太后便会派人来请她。

    丁太后年龄大了,喜欢热闹,她又是丁太后最为宠爱的外孙女,而今快要出嫁,丁太后总是让人来请她,与她话话家常。

    今日又是如此。

    程彦便与李斯年一同去往长信宫陪丁太后。

    这些时日,关于李斯年一无是处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丁太后也听了几句。

    丁太后听完那些流言,心中颇为生气。

    李斯年模样好,性格也好,才情更是拔尖,若不是个残废,简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夫婿,这样的一个人,到了旁人嘴里,怎就变得这般不堪了?

    她最宠爱的彦彦,更不是甚么只看皮相的草包,若李斯年当真是除却脸一无是处,这样的李斯年,再怎么好的模样,也入不了彦彦的脸。

    丁太后越想越生气,见程彦与李斯年过来了,便有心宽慰他们两句。

    这些传言,她听着心里都不舒服,更何况彦彦与李斯年了。

    这般想着,丁太后开了口:“彦彦呐,外面传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斯年这般好的一个人,怎是个绣花枕头?”

    宫女们捧来了茶,程彦轻啜一口,看了一眼身边的李斯年,笑道:“我知道的。”

    “我才不会理会那些不知所谓的话。”

    丁太后见程彦这般,便知程彦的确没有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便又去劝李斯年:“还有你,斯年,你也别放在心上。”

    “权势富贵都是身外之物,再说了,彦彦是我的心头肉,你再有权势,还能有得过我?你安心等着娶彦彦便是,旁人的话,莫往心里去。”

    李斯年眸光微软,道:“多谢太后宽解。”

    丁太后皱起了眉,道:“你这便是见外了。”

    “叫什么太后?你跟着彦彦叫我外祖母罢。”

    李斯年眸光轻闪,看向一旁的程彦。

    程彦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眸中含笑,道:“是外祖母,不是太后。”

    李斯年心中一软,跟着程彦唤了一声:“外祖母。”

    “哎!”

    丁太后眉眼里都是笑,道:“这就对了。”

    “你与程彦快成家了,自此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李斯年眉头轻动。

    家人?

    在他有限的人生中,家人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

    自他记事起,他便是孤身一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穿衣,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看书习字。

    他不曾有过家人的陪伴,更不曾从家人身上得到片刻温暖。

    当然,母亲除外。

    可是唯一带给他温暖的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李斯年抬眉,看着不远处笑得一脸慈爱的丁太后,心中忽然变得很暖。

    原来这就是家人。

    宫人们陆续开始上菜。

    长信宫灯盏盏,程彦吃着自己最爱的芙蓉鸭,只觉得今日的李斯年,话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些。

    晚饭之后,丁太后回寝殿休息,程彦与李斯年回三清殿。

    半路上,程彦忍不住对李斯年道:“你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

    李斯年看着前方被宫灯照亮的路,问道:“有何不同?”

    程彦道:“话多了许多。”

    丁太后并非世家出身,不讲究这么多,但李斯年不同,他修的是世家公子们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纵然遇到话多的丁太后,依着他的修养,也只会应着丁太后的话,并非与丁太后一样,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宫灯照在李斯年俊美侧脸上,让他清瘦的轮廓柔和了几分。

    李斯年偏过脸,看着盯着他看的程彦,温声道:“我很开心。”

    “嗯?开心?”

    程彦有些意外,问道:“开心什么?”

    李斯年握着程彦的手,轻轻一笑,温柔在眸中流淌。

    李斯年道:“开心我有了你,有了家人。”

    程彦秀眉微动,瞬间便明白了李斯年话里的意思。

    明白之后,心中便只剩下心疼。

    她虽然在谢元手下过得分外艰难,但到底有父母家人的陪伴,可李斯年不同,他什么也没有,懵懂稚儿,在处处受排挤冷眼、甚至觊觎他美色的人的身边讨生活。

    程彦心中一酸,紧紧握着李斯年的手,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以后你会有更多的家人。”

    “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星辰如洗,洒满宫道。

    李斯年浅浅一笑,身上的淡漠疏离,被星光所柔和。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到了程彦与李斯年大婚的这一日。

    程彦作为天子与太后最为宠爱之人,又有着掌兵权的母亲,她的大婚,自然颇为隆重。

    前来朝贺的藩王与公主们为了参加二人的婚礼,留在华京并未返回自己的封地,而没有参加朝贺的天家子孙,也纷纷遣人前来恭贺二人大婚。

    红色的绸缎铺了满路,绸缎两侧燃着香料,乐官们开始奏响乐曲。

    随着乐曲的响起,程彦的轿撵从长公主府缓缓而出。

    天家翁主成亲,自然与寻常世家女子嫁人不同,需要先去宫中拜别太后与天子,然后在掌管宗庙礼仪的太常卿的带领下去太庙上香,做完这一切,便回到丁太后所住的长信宫,等待着李斯年的迎娶。

    李斯年先去拜天子,拜完天子拜太庙,拜完太庙后,在太史令的带领下,一路去往长信宫。

    李斯年尚未抵达长信宫,便远远看到长信宫大门前,李承瑛李承瑾与李夜城堵着门,六皇子七皇子也跟在他们身边,说说笑笑凑着热闹。

    太史令见此笑道:“宁王殿下才情盖世,想来几位王爷与侯爷是拦不住殿下的。”

    李斯年浅笑,道:“自是有的。”

    他盼这一日盼了许多年,莫说催妆诗了,就连旁的事情,他也在脑海里想了无数遍。

    比如说,程彦拿着团扇盛装打扮的模样,再比如说,洞房之夜,红灯高燃,程彦对着他温柔浅笑的模样。

    那样的程彦,是天下最美的绝色,属于他一人的绝色。

    李斯年目光越发温柔。

    李斯年来到长信宫门,李承瑛抢先道:“当初你与阿彦相识,还是我在中间千针引线。”

    李夜城眉头微动,看了一眼李承瑛。

    李承瑛笑容满面,并未察觉到李夜城的目光,只是对李斯年道:“我虽引你与阿彦相识,但并不代表着我放心把阿彦交给你。”

    说到这,李承瑛轻快面容上有了一丝认真,上下打量着轮椅上的李斯年,手指按了按腰间佩剑,道:“你最好一生一世待阿彦好,否则就你这种身板,只怕挨不了我一剑。”

    李斯年眉梢轻挑,道:“自然。”

    李承瑾在一旁道:“三哥,你这般说话,也不怕阿彦寻你的麻烦。”

    他看得出来,程彦极其在乎李斯年。

    在乎到哪怕知道李斯年是个天残,与她做不了真正的夫妻,也要一意孤行嫁给李斯年。

    李承瑛摆摆手,毫不在意道:“你懂什么?”

    “我这是为阿彦好。”

    一旁立着的李夜城抿了抿唇,走到李斯年面前,紧握成拳的手指慢慢松开,按在李斯年肩上,低沉着声音道:“好好待阿彦。”

    李斯年抬眉,看了一眼李夜城。

    李夜城碧色的眸光幽深,眸中有笑,又似乎没笑,只是深深地看着他,有重托,有威胁。

    李斯年收回的目光,道:“放心。”

    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小翁主,怎会不好生待她?

    他会将她捧在掌心,放在心口,一生一世让着她,宠着她。

    李夜城收回了手。

    六皇子七皇子上前凑热闹,还有程彦的堂兄弟们也都来了,围在李斯年身边,笑着说着嘱咐的话。

    时间一点点溜走,殿里的人迟迟等到李斯年,便派了宫女出来相看。

    宫女瞧见李斯年被众人围在中间,周围是一团锦绣,唯有他是清风朗月,飘飘然若九天之上的谪仙。

    宫女见此,不觉得红了脸。

    都道安宁翁主爱俏,才选了天残的李斯年,不少人为安宁翁主惋惜,说世间奇女子的安宁翁主,怎就这般浅薄只看脸?

    她当时还附和过几句,说安宁翁主可能是年龄小,正是喜欢俊俏少年郎的时候。

    现在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话,她只觉得以前的自己委实没眼光——李斯年莫说只是残废了,哪怕瘫痪在床不能动,有着这般好看的一张脸,想把他养在家中的贵人也大有人在。

    宫女惊叹李斯年的好颜色,一时间看呆了眼,忘记回内殿复命。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年龄稍大的宫女出来了,见小宫女痴痴望着人群中念着催妆诗的李斯年,拍了一下小宫女的肩,道:“你也觉得咱家翁主的眼光好了?”

    小宫女一惊,连忙回神,羞得满面通红,低头搅着衣袖,道:“翁主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

    大宫女道:“知道便好。”

    大喜的日子,她懒得与小宫女计较。

    更何况,李斯年生得实在好看,连她都有看怔神的时候,更何况他人了。

    李斯年做了一首又一首的催妆诗,以李承瑛为首的众人终于放李斯年进殿。

    李斯年被侍从推着,从外殿行至内殿,刚到内殿,便听到崔美人爽亮的笑声。

    崔美人道:“来了来了。”

    “都说女子怀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妾今天瞧着,咱们的宁王也是如此呢!”

    崔美人说着逗趣的话,哄得丁太后笑声连连。

    丁太后道:“你这狭促鬼,这般打趣宁王,也不怕彦彦寻你的麻烦。”

    崔美人抱着丁太后的袖子撒着娇,道:“妾有母后撑腰,才不怕她呢。”

    李斯年眉头微动。

    崔美人虽不如薛妃得李泓的宠爱,却颇得丁太后的心。

    这样也好,丁太后护着崔美人,薛妃忌惮丁太后,也不好对崔美人下手。

    而崔美人,却能堂而皇之地让薛妃心里不自在。

    这样一来,倒也不失他最初的打算。

    李斯年笑了笑,上前一一拜见丁太后、长公主与袁皇后。

    丁太后拉着李斯年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嘱托的话。

    李斯年无不应下。

    长公主性子与丁太后大不相同,她的话不并不多,只是凤目微蹙,细细看着李斯年,眸中的欢喜之色并不多,道:“我不曾将阿彦带着身边终日教养,以致阿彦长成了这般骄矜张狂的性子。”

    “她虽然骄矜任性了些,但这并不代表着,旁人有训斥她的资格。”

    说到这,长公主声音微顿,凤目微眯,眸中冷色如剑,对李斯年道:“日后她对也好,不对也好,你无权指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