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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镜像可摧城

    (一)

    那天沈念城从推油这个店里告辞后,蔺玉怜待在美容床上睡了一会。

    早上她的确是被闹钟惊醒的,她很长时间没在八点前起床了,当时的确不大想起床,但巳约了,况且她对沈念城这个人也心存好奇,所以一咬牙爬起来,匆匆用水嗽了口,喷了点爽口液,在睡裙外,套上昨晚挂在楼下立式衣架上的风衣就出门了。

    见了沈念城后,她马上就想起了遇到的那条白色长毛狗和中年的狗主人,是因铎铎和微信上的沈念城,与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形象重叠起来了,她才对沈念城另眼相看。

    她自己不是个健谈的人,但跟沈念城见面说话时,她感觉有想说想表达的氛围,这点是让人觉得有趣的,她也注意到了,沈念城关注她的朋友圈的时候多了起来,但聊天反而没什么变化,这倒是有点奇怪。

    天气也越来越凉了,她也起得更晚,湖边也渐渐不去了,去也只是傍晚去走上一圈,湖边的年轻人,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单的几乎都是中年和接近中年的男女,去多了也乏味,倒是沈念城那条狗,让她觉得有趣。

    她不养狗,主要是不想把家里弄得到处是狗毛,她对家里的清洁要求几近洁癖,每天每周,她亲自在家打扫卫生的时间,仅次于玩手机,沈念城朋友圈也不太有那狗的消息,她是很喜欢铎铎的,它漂亮而活泼,生动而好奇,换成人就是那种有趣的帅哥,有次,她想在微信上问沈念城那条狗的近况,但话到嘴边又忍往了,那次见面后,沈念城就没跟她私聊过,只是零星在微信上有问候和点赞评论,比如早安早上好之类,她也不想主动,不想让这个比她年纪大很多的男人有误会。

    女人的行为,都决定于现成的气氛,创造条件制造气氛是男人的事,费心思不说,别人不喜欢和冷淡时,那得多别扭呀,而女人不被男人感兴趣,也是件让人不舒服的事,再过些时候,如果沈念城再不热情地搭理她,她就把沈念城屏蔽或者删了。

    这样想着,心里还是想着沈念城的那条狗来,她翻百度查到它那品种叫萨摩耶,是来自俄罗斯靠近北极圈附近的雪橇犬,沈念城的铎铎也比平常的萨摩耶犬,体型要大一些,整体相貌感觉又倾向于银狐那个品种,嘴略宽短些,但裂嘴微笑的那个弧线的确帅气可爱,尾巴也大而蓬松。

    它最长的尾毛,沈念城用尺子量过,竟然有四十七公分长,这让铎铎更了添华贵的隆重仪态。

    蔺玉怜快速地点开了沈念城的朋友圈,找到了铎铎头几天陪沈念城跑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天空湛蓝,黑色偏青的柏油路旁,是两行夹道而生的碧绿的凤凰树,高大而茁壮,铎铎昂头抬尾地望着太阳的方向,可爱而自信,蔺玉怜心里顿时感到一片阳光,她顺手下载了,并亲了照片,点开沈念城的微信问:

    “在吗?”

    煎熬中的沈念城闻言喜出望外,马上回了个拥抱的表情说:“在!”还陪了个笑脸,拥抱倒是出乎蔺玉怜意料,一刹那间她下意识地矜持起来。

    “沈哥,你能把你那狗狗的照片原图发给我吗?”

    沈念城一喜,别说狗的照片,就是现在把自己发原图出去都有可能,他连忙找照片,找岀的首发,也正是蔺玉怜刚才想要的那张,蔺玉怜连说谢谢,点开照片便端详起来,发的原图让铎铎纤毫毕现,尤其是头顶那端的毛,在阳光中被映出光亮来。

    她高兴地端详着,沈念城在微信端,看不见蔺玉怜的反应,就关切地问她还满意吗?

    蔺玉怜回了个拥抱的表情,沈念城一高兴就抖手回了三个,蔺玉怜笑了,问:“沈哥是还没起床吗?”

    沈念城问:“你怎么知道的?”

    蔺玉怜迟疑了下回道:“因为我也在床上”,说完她笑了起来,沈念城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她了,如果说得太孟浪实有不妥,毕竟才见面,况且现在自己正憋着那劲头,想着蔺玉怜性感的体态,要是忍不住蹦出些丑态来就麻烦了,想了想找了个既渲泄又隐含的话:

    “千里在床头,但愿人长久。”

    沈念城前半句虽嫌撩拨,但仍有朋友玩笑的含意,也的确两人都没起来,而下半句则是男女的相互看重,两句一起的确不好随便去怼他。

    “沈哥的文采好,朋友圈那些诗是沈哥自己写的吗?”

    话刚说完蔺玉怜就后悔了,一大早还躺床上就关注人家的狗了,现在又说人家朋友圈的诗,这得多认真的对待才会如此表达。

    沈念城巳有近半年没在朋友圈写诗了,这得是至少看了一百天的朋友圈的跨度,才具备的兴趣和耐心,沈念城心中欣喜,欣喜后反而从容了,为避免蔺玉怜的羞涩,他说:“写诗我写了几十年了,可以算半专业水平了,写的诗在朋友圈里大伙都爱看,很多诗他们都是过目不忘。”

    蔺玉怜说:“是的呀,沈哥的诗就是吸引人,不知不觉地就读了下去。”

    蔺玉怜也转了话题:“沈哥今早不跑步吗?”

    沈念城笑道:“今天特懒,不想起床”,蔺玉怜接话道:“我是要起了,和个朋友要出去。沈哥再见!”两相告别,两人便结束了聊天。

    这一段的对话,倒是把沈念城的那个劲头,分散和挥发了似的,同时也让沈念城强化了自信。

    两人这么大的年龄差距,见了一面,就能让蔺玉怜记得起他时间跨度大半年的狗和诗,不是这段时间的好感,那就是认识以来的印象深刻了。

    沈念城虽然饱有文采,但到底是理工科的底子,逻辑能力一贯是一流的,但这些年的两性经历,特别是这些经历对妻女的负面影响,倒是倒逼锤炼出了他管控情欲的理性能力,虽然说人越接近中年,人的繁衍冲动越强烈,但也更易让中年人把男女关系中的灵与肉分开来对待,就易产生更远更缜密的思维,于是才会让很多老夫少妻似的露水关系,大都能善终。

    当然狼某人的绯闻那种是个例,那人透出些寡情和钱重的无奈吧。

    提到寡情和无奈,沈念城就不好再多想蔺玉怜,他该去关注余千允的事了。

    十余年的交往,他心中的余千允巳是亲人的分量,更何况沈念城对余千允的喜欢,是基于从外到内的身体和人的喜欢,所谓爱情或爱情的源泉,就是基于对身体的喜欢,余千允直率而大条,内心时常有少女的幼稚和冲动,但细腻时又是和敏感连在一起的,这对成年人是有些荒唐,也是被成年人难以接受的,但沈念城能基本接受,很可能是因沈念城的妻子,也是这种性格,与余千允是同一类人,只是版本和出厂年代的不同吧。

    没有对异性身体的喜欢,任何感情都是空中楼阁,和会被理智捂死的,对身体的喜欢,就是男女能长存相处的一条总会有的通道,和呼吸的缝隙。

    沈念城起床了,他心里总是想给余千允一种不同的感觉,还是要挑下衣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找以前余千允见过的穿,然后出门去余千允家里见她,这个方式也算是试探,毕竟她再婚的状况,沈念城并不知情,决定见面的地点和方式交给余千允,更能说明问题。

    但翻着翻着衣柜,他又不由自主地把黎丽芳送他的几件衣服又给翻了出来,沈念城一下心里又五味杂陈,坐在床边又发呆了半晌,竟又有一丝丝的歉意浮上心头。

    他觉得,他也是一个有些行为很荒唐的人,他不停地产生和保留对异性的爱,但终究因阴差阳错而告别和分手。他对工作和爱,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对前者他务实而严谨,对后者则易沉浸和冲动。

    他呆呆地坐在床边,头脑里和耳朵里,像当地金属声似的蝉鸣,充斥着失聪和空白,在黎丽芳留下的那堆衣物里,他好像又看见了黎丽芳俏丽的面容,变得淡定和冷酷,她那双眼睛,目不转晴地盯着他,像以前那个梦里的情景一样。

    那个美国电影里,被丈夫失手害死的妻子,用眼睛盯着丈夫的场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套上昨天那件抓绒的t恤走到后院,去找他藏在花枝里的水烟筒,他烦乱时,要这样抽烟才易平静心情,他顺利地找到了,又从竹筒里找到用油纸封住的纸烟,点着火抽了起来,他也预感到余千允要问黎丽芳的事。

    沈念城在袅袅香烟的飘升和嘟嘟的烟筒水声中,渐渐平静下来,除了见到蔺玉怜的头天晚上,沈念城巳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抽烟,一是因心情不错,二是因他报了城市马拉松赛,他不想让呼吸系统出问题而影响训练和比赛。

    抽完第二支烟时,余千允的电话响了,声音还有点睡意朦胧的味道:“你中午给来我家吃饭?”

    这是她与沈念城说话的特点,来我家吃饭还欠着我点,这样她说什么,多少她就主动点了,而沈念城更明白的是,一起在家吃饭就意味着沈念城做饭,余千允吃现成的。

    他放下烟,洗了一把脸,然后在铎铎的碗里放了半碗的狗粮,然后锁上门出发,在路口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往余千允家去了,那是医院集体购的地,分到个人建的单栋,两层半约三百来平米,前面有个四十多平方米的方院子,做庭院花园兼停车,沈念城巳经有三年没有去过了。

    到了地方就赶紧下车,没发现门院花草有什么明显改变,院门是打开的,一楼客厅门也是打开的,但没有人,看楼梯那的拖鞋,余千允应该是还在楼上,家里陈设依旧,也看不出有另外的人生活过的痕迹,因为零乱依旧,结婚中的另一个人,要么是对她的影响没有,要么就是没在这栋房子里生活过,这让沈念城心中稍安。

    (二)

    随后便是楼梯上一阵踢踏的脚步声,余千允穿了一身沈念城没见过的上衣下裤的毛绒黄花睡衣下来了,但她里面明显地穿了内衣,脸上也施了点淡妆,后面的头发,挽了个更高的发髻悬在头上,衬托出了她漂亮的长长的脖子,而两侧的头发,则没完全都拢了过去,留了些在鬓角蓬松作态,既修长了脸庞,又让人显得稚嫩娇丽。

    这在以前,这类打扮在她家里是都不会发生的,除了脸,她是不会采用这种精雕细琢的风格的,除非是紧接着要外出,或是单位有集体特定装束的演出。

    余千允下到楼梯口与客厅交接的地方,像模特式地用手叉腰,接着又走秀般的亮像,但嘴里却问到:“我们午饭吃什么?”

    沈念城忍俊不住哈哈地笑了,余千允抓住一个沙发抱枕便砸他,被沈念城抓住抱枕连余千允一起抱住了,余千允哈哈大笑,马上又正色道:“我给你讲,我俩个巳经不是夫妻了,不能随便乱抱!”

    话刚落音,马上想起自己昨晚才抱过,而且和他就从来没有成为过夫妻,她把和沈念城关系变化的意思讲到了,但明显是用词不当,也可能是疲劳还未恢复,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的。

    沈念城收住笑,放开了她,他猜得不错,刚才感受到余千允在睡衣里穿了内衣,但没穿內裤,是为了在他面前保持挺拔的体态和美,连同她脸上的淡妆。

    她以前睡觉都是裸睡,睡前再忙再困也会卸妆,也即表明她这一妆一衣都是给他看的,她还是以前那个可以一眼看透的人,她的内心是长不大的,虽说内心和颜面会时有风霜。

    冰箱就在旁边,还是以前的那个双开门,沈念城拉开保鲜这边,见有十来个鸡蛋和两个包心的生菜,其余的就是瓶老干妈辣子鸡,和当地的腌菜膏一类的调料,其他空空如也。

    拉开冷冻这边倒有些东西,但大都是些袋装的冷冻半成品,只有一包切方的牛肉干,是沈念城可以吃的。

    回头看,余千允坐在电视这边的单沙发扶手上,看着沈念城,脸上的表情,随着他对冰箱食物的关注,越发愉快和温馨起来。

    她知道冰箱里不管有什么,也不需她来操心了,沈念城一定可以做出她满意的饭菜来。

    沈念城也了解她,平时她是喜欢些酸辣麻之类的较极致的浓重口味,除了东部对海鲜类的本味做法,其余较淡的口味,她都是不感兴趣的,她吃饭上就是个纯粹的当地人,与她西洋式的外观严重不符。

    但是西餐除外,或者讲是一切冠以西餐名头的食材处理,她又是可以绝对接受的,她就是个凭好恶和直感而取舍的女人。

    沈念城在灶台下面燃气罐那一侧,把米柜拖出来,淘洗了两人份量的米,放进电饭煲里煮了,这几样都是以前的老物件,余千允的家用电器大都是日本产的,精致皮实而又耐用,所以都还让人有印象。

    沈念城用温水,把那块冻着的牛肉干解冻着,并开始洗那两包球型生菜,那菜很好,肉厚质嫩绿中透白,他准备用蚝油来素炒,加点蒜泥是余千允很喜欢的味道,当地人做蒜泥是用刀剁,蒜味的附着性不好,他记得他买过一个蒜泥夹子,是放挂在刀具那隔橱柜的,去找了找果然还在,便用那夹子挤了两瓣红皮蒜,然后把剩下的四辩蒜切成片,又去菜架上找了块与那蒜等量的姜,也切成了片,等会去炒那牛肉干。

    余千允这把菜刀还是她去户撒时买的两把之一,其中一把送了沈念城,当时沈念城觉得怪怪的,所以盯着余千允脸上看,但看不出她有什么深刻的含意,倒是余千允以为是自己脸上的粉没涂勻,跑去卫生间镜子那端详了半天。

    脸上的斑,是她以前她用美白产品时,反而把斑添到了脸上,好在她皮肤黑,看上去不太明显,但盛妆时是一定要用粉去遮盖的。

    正想着余千允来到厨房了,见沈念城正在切牛肉干,忍不住要上去问这问那地指点一番,被沈念城按住肩膀,把她赶出厨房又推到了沙发上,余千允笑嘻嘻的,洋溢着一脸的幸福。

    沈念城算了一下菜,蒜片姜片炒牛肉干,煎四个荷包蛋,用醬油和腌菜膏做两个不同的蘸料,素炒一个蚝油生菜,还需做个什么汤,结果在橱柜顶部找到半包紫菜,可做个紫菜蛋花汤。

    主意打定就开始做了,先煎蛋,然后炒牛肉干,在另一个灶头烧汤时,就在另一个灶头炒生菜,不一会就把三菜一汤做得色香味俱全地端到餐桌上。

    余千允强忍着高兴端坐着,拿起碗筷开始逐一试尝,还剩汤没尝时,就幸福得一塌糊涂,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破天荒地给沈念城添了一碗饭,端到他面前,沈念城也很高兴,于是乎展开了一顿愉快的午餐,其间相互夹菜,沈念城还把三个菜,都逐一喂到了余千允嘴里,余千允竟然有点羞涩起来,为掩饰这种情绪,她不断地把牛肉干夹在沈念城碗里,沈念城则把炒的生菜让给了她,总之很快菜饭就风卷残云,菜饭从质到量的精准,是沈念城长时间家务做菜养成的功力,堪称完美。

    余千允幸福得五体投地了,主动说要洗碗,沈念城不让她洗,抢着把桌子上的碗筷盘全部收拾了,放在洗池里正准备洗,余千允动情地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将脸也贴起来,沈念城也仰头把脸贴在她脸上,温馨了好一会,然后沈念城问:“那我是洗碗还是干点别的?”

    余千允想了想说:“还是先洗碗吧”,说完自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沈念城洗完收好,洗了手,回到客厅坐到余千允对面:“该说说你了吧,你结这个婚,倒底过得怎么样了?”他盯着她问。

    余千允避开了他的眼睛说:“其实我也不知是过得怎么了”,她沉默了片刻说:“其实,其实他对我也蛮好的呀”,沈念城心想,过得蛮好的你还会来找我,想说,但终究没说出口,这是她的面子也是自尊。

    余千允看懂了他没出口的话:“他对我是不错的”,下半句本来是说,新丈夫再忙,每周都要从旺市赶过来与她团聚,但怕沈念城有醋意就没说出来,沈念城醋意倒是没出来,但心中酸溜溜的就不舒服了,余千允赶紧把目光转移到桌子上。

    “他做小贷做亏了。和他哥一起亏的”,停了停她又说:“借出去收不回来。”

    “然后呢?”沈念城急忙问。

    “后来他就跑去四川,说是去哪找资金,找资金来重振旗鼓。”余千允低声地说。“亏光了?亏了多少钱?”沈念城提高了声量问。

    “不清楚,反正几千万是有的。”

    “有这么多钱?”沈念城问。

    余千允在想是怎么回答才让沈念城心气平和,“其实小贷你是知道的,他也没那么多钱,是朋友熟人一个个凑起来的”,沈念城语气缓了缓道:“然后呢?”

    余千允眼眼看得更低了:“在四川呆了好几个月,也没找到多少钱,我每个月还给他两三千的寄,做点生活费。”

    沈念城一听,更怒火中烧外加醋意大发:“傻瓜!你简直是个傻瓜!”

    “寄了几次我就没寄了”,余千允声音小得像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