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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她的名字

    其实这天穆陆源并没去补习班。

    这个周六的英文法文课,不是一对一的,他扯故请了个假。请了假不会有人再通知他家里。

    他把车扔到徐家汇商圈的停车场,车有GPS,他不想别人知道他今天的行踪。

    在阳光下的街面上走了一会儿,觉得呼吸没有那么憋闷了,便给塔塔发了语音。

    这丫刚醒。

    “还不起?你过的百慕大时间?”

    “你......大早上的查房?”塔塔的声音一听就是宿醉,沙哑迷瞪。

    “昨晚又出去野了?全城不准未成年进入的酒吧你都一个不落非法进入啦?”

    “你妒忌啊,找你你又不来。今晚有个摇滚轰趴,让我叫你......”

    “不去。说事儿。”

    “说!”

    “能不能请你姐帮我查个交通事故的现场笔录人员名单,她不是交管宣传网的记者吗?”

    塔塔是个根正苗红的官二代,他爸是市局大领导,大伯在发改委,堂姐学的新闻是个官方大记者。平时这群熊孩子都把他捧得跟花果山大王似的,只有穆陆源从来都不买帐,今儿还是头一回向他开口要支援。

    “哪起车祸?你干嘛忽然查这个?”塔塔倒好奇。

    塔塔和穆陆源也算光腚攉尿泥的交情,他是学校里唯一知道陆源真实身份,也是学校外唯一知道他真实成绩的人。

    “6月19日的高速追尾事故,出事的是我妈公司的人。”穆陆源对他也没什么避讳的。

    “做现场笔录的人员?这有什么用?你干嘛关心这个?”塔塔来劲了。

    “你起床刷牙了没?那么婆婆妈妈!”

    塔塔立刻闭了嘴,像真会熏到穆陆源似的。

    “等你消息。”说完他就挂了。

    他从背包里拿出棒球帽带上,然后在路边报厅买了瓶水,忽然不知去哪儿了。

    今天他特别想晒太阳,没有回到室内,吹着冷气喝杯咖啡虽舒服却不是他现在的心情,于是就随便找个护栏坐上去,像无所事事闲逛在马路上的小混混一样。

    人是种很纠结的动物,当拥有了无限的自由,有时候反而被自由束缚。

    无处可去,他便钻进了地铁站。说起来可笑,他的学校在浦东新区;补习班在徐家汇;家在古北;法语班在瑞金路上;奥数学校在福州路;自己公寓在陆家嘴;还有南汇的高尔夫练习场......城郊的马术训练场......这样繁密的日常路径虽把上海市区布了个遍,而他却从来没有真正深入过这个城市,切身触碰过这个城市。

    比如,有生以来,他踏进地铁站的次数手指也数得过来。上海剩下的那6万高考生要听说这个,会不会组团以一万点伤害的眼神睥睨他?

    此刻,他看着地铁站里匆忙穿梭的行人;拥挤得无法呼吸还有人往里冲的车厢;一口口狼狈地啃着早餐往来在电梯上的人,忽然真切地相信生活原来如此,本该如此,如此有存在的重力。

    他买了票,坐在轨道边的长凳上,不知不觉过了许久。时间一刻钟一刻钟地过去,一班一班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疾驰往来,人们在车窗里重叠摩擦着欲望和厌奈的脸,隧道里的风一阵阵呼啸而过,只把他一个人剩在那里。

    像地震中心幸存的房屋,像退潮时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像沙漏倒转之间仅剩在一边的那一粒沙子。没有什么可以被改变,没有什么可以永远留下,望着这平凡的世界,他的心被这繁忙抚慰,被这庸碌填塞,终于得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安慰。

    他的视线穿透地铁玻璃护栏上自己的倒影,他想哪怕是这样如蝼蚁般艰辛地活着,哪怕是血淋淋地在真实里奋力挣扎,也比昨晚那样,被父母像玩具一样摆布强吧。

    他们说的话,穆陆源都听懂了,他们没明说的他也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呵呵,如果我的人生是场别人省剧本的闹剧,那还不如我自己来。

    等着早高峰终于退潮,地铁里渐渐恢复熙来攘往,他才也踏进车厢。望着窗外亦明亦暗,飞速变换的广告牌灯光,如时光隧道似的亦幻亦真。

    在南京东路站时,他的手机有了来电闪烁,他没有接。随后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那果然是一张交警笔录的口供人员名单的照片。

    “好不容易以当事人家属名义拿到的。”塔塔邀功。

    “你这月生活费我包了,包括泡妞。”穆陆源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