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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一直在过去

    “有没有人一直活在回忆里?”

    “有,这样的人不少。”

    “为什么宁愿追忆过去?不愿珍惜现在?”

    “其实这是自然的,我们都是如此。”

    时常有客人对关在蓝提出这样的问题,见得多了,她发觉其实医者不自知。

    大家都有同样的病。

    都希望活在回忆里。

    她也希望活在某个人的回忆里,那个好像世间一切都无法企及的,重叠无休的时间也无法淹没埋藏的地方。

    她的小后妈有一次对我说,回忆不是纪录片,是三十年前看过的法国电影。

    此言出时,她32岁芳龄。那天她一个人从关在蓝爸公司打车回来,或是他们大战了一场。她不想回家,约在蓝在附近一处茶舍见面。我走进房间的时候,她捧着一杯苦尽甘来的老普洱,寂寥地喝着,眼神落在远处,莫不可测。我还记得她那只带着珐琅画Hermes腕表的左手无力地搭在桌沿上,手指脆弱地低垂着,她终于像一只精疲力竭败落的倦兽瘫软在那儿。巨大落地窗外那一碧的春光倾泻在她脸上,却不是她世界里的颜色,照得她更加晦暗不明。

    关在蓝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事实上,她们麑战了这些年,最后引发与我父亲的纷争,这并不是败给了在蓝。

    而是败给了属于他们最初的美好回忆。最让她伤心的,不是父亲现在不爱她了,而是父亲曾经那样爱她。

    关在蓝忽然想起什么。

    景熹,回忆究竟是什么?涵馆山上的夜风挟带着雪粒还一直在关在蓝脑海里吹着,而你却不曾认得我。那一晚那个钻进你被窝里的我,被你丢弃在她可怜的回忆里,而你却从来都不知道。

    彤以为你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你要孤独终老。原来并非如此。我未曾想到,缪好时也会来问我同样的问题。

    她躺在诊室蔚蓝色的天鹅绒沙发里,盖着我递给她的针织薄毯。下午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房间里仍游移着丝丝秋日的凉意。

    “在蓝,会不会有人永远只活在回忆里?”

    “怎么了?你可不是会问这种问题的人。”

    “我不是,但有一个人好像是。”

    “谁?”

    “你不认识。也许会认识。我有机会带他来你这里。”

    “你很关心他嘛,谁呀?说给我听听。”

    “他似乎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他的记忆里有忘不了的人。”她话至于此,我的心已经莫名的揪紧阻滞了。

    “你爱上他了么?”

    “......在蓝,什么是爱?”

    “我只是心理咨询医生,不是情感专家。不过,你在牵挂他了?”

    “他是那个冒雨去寻伞来接我的人?只是巧合吧。”好时笑了,这些日子以来她难得一见的面有悦色。

    那天的天色就这样暗了下来。远方似有轰隆隆的雷声郁郁而至,遮蔽了暮色的阴霾吞噬了光线,吞噬了白昼,竟也一瞬间吞噬了我与好时之间静谧良和的光年。

    我望着她,虽然大病初愈,她稍显消瘦的双颊,却不知有哪里的微茫亮光闪动,好像花儿结出果实的新色。

    景熹,我猜,那个人是你。

    为什么你是我的法国电影,珍藏一生,不忍卒读,却悄悄走进了别人的生活?而这个别人竟然是缪好时。回忆不是无法替代的吗?你的心不是已经随着那个她溺亡了吗?原来我治了你的病这么多时日,却不懂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心病要有心药来医,而我并不是你那帧心药而已。

    我望着窗外的天气,听见好时说,

    “你记得吗?你最讨厌雨天了。”

    “是吗?冒雨寻伞?怎么觉得那么遥远。那是你什么时候说过的话了?”

    她提起过去的时光,这一刻竟然让我有种说不出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