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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天即将黎明,莘晏被人扔进了冷冰冰的牢房里,他精疲力竭地躺在干草垛上,身上的伤口随着心脉起伏,阵阵发疼。

    这一夜真是惊心动魄又千回百转,少年的头脑混沌一片,已经没有力气细想其中的曲折,只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往事如梦一般闪现。

    他又梦见了家破人亡的那一夜,家里血流成河,到处都是黑衣杀手,他看见一个身背箭筒的黑衣人一箭将他父亲钉死在地上,不由惊怒交加,握紧拳头就要冲向那人。

    是莘窈从身后死死抱住了他,她抱着他狂奔进屋,躲进了衣柜里,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他还梦见姐姐带着自己逃亡,一路风吹雨淋,焦劳尽瘁。

    他们扒过树皮,嚼过树叶,露宿街头,居无定所,莘瑶总是将找到的最好的食物留给他,骗他说自己已经吃饱了,然后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嚼些菜根烂果。

    莘晏那时便暗暗对自己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可他的年纪实在太小了,既没有靠山也没有人脉,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姐姐添麻烦。

    他常觉得自己拖累了她,如果没有这个弟弟,凭莘窈的美貌和性情,要重新飞上枝头并不难。如果她是孤身飞翔的风筝,那他就是一块小石头,牢牢地拴在线的另一端,不停拽着她下落,让她越飞越吃力。

    不过如今倒好,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莘窈照顾他那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她没有义务永远对他好,既然弟弟已走上歧途,那就让他去接受惩罚,她不欠他什么。

    莘晏觉得自己应该为姐姐高兴才对,可心里却好似有一把钢刀在反复地绞。

    莘窈对他的意义早已不是家人那么简单,她的身上汇聚了他所有的感情,有对姐姐的爱,对家人的爱,甚至于还有对情人的爱。

    她的伤害和背叛,对他而言足以致命。

    少年痛苦迷乱,他深陷在盘根错节的感情里,反复挣扎,却越陷越深。

    一切要从他十四岁那一年说起,它就像一个分水岭——十四岁前,他只是莘窈的弟弟,十四岁后,一切突然变了。

    莘晏深深记得那一日,他随村里的渔民出海,渔网一撒,捞上来好几支珊瑚,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他当时兴冲冲地叫嚷着,“这些我全都要带回去,姐姐见了一定喜欢!”

    有渔民看着他笑,“莘晏,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姐姐长姐姐短的?以后她嫁人了怎么办?还追着她跑吗?”

    莘晏一下子愣住了,好像有人突然打了他一个耳光。

    是啊,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出嫁,这是世俗常规,每个姑娘都逃不过。

    可他总觉得这种事离他们很遥远,每当他畅想未来时,他想到的永远都是莘窈和自己,他们的世界好像只该有两个人,他无法想象有一天,莘窈会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那天,他仿佛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回家后一直都闷闷不乐。

    莘窈不明所以,询问了他好几回,他都强颜欢笑,假作开心。

    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有一个声音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你的姐姐要嫁人了,她会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她要离开你了!

    他烦躁不已,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可就算在睡梦中,他依然不断地琢磨着,莘窈会嫁给谁?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于是他梦见了各种各样男人的脸,没有一个教他满意的,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成为了那个男人!他在梦里肆意地拥抱她,亲吻她,而她温柔婉娈,毫不抗拒,两人从温柔依偎到缱绻缠绵,最后更是香云缭绕,锦帐花飞。

    一觉醒来后,他懵了。

    当他揉着发胀的脑袋,走出房间时,莘窈关切地迎了上来,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凝注着他,“你怎么了?”

    他羞愧得无地自容,结结巴巴说着,“没,没事。”

    这只是一场梦而已,没有任何意义,少年人不断告诫着自己。

    可这根本没有用,他无法自制地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待莘窈,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生得这么美,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美,奇怪,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莘窈那时已经十九岁了,出落得曼妙又明丽,她肩若削成,腰若纨素,走起路来款款随风,姿态千般袅娜。

    当两人独处时,他开始感到不自在,有时莘窈捏捏他的脸,摸摸他的头,或者拍拍他的肩膀,他会感到非常窘迫。

    于是,他开始有意躲避她,却又忍不住悄悄地看她,她倚门远望的姿态,对镜梳妆的动作,浇花锄草时的笑容,哪怕是最寻常的步姿也能像磁石一样吸引他的目光。

    最可怕的是,那个旖旎的梦境在不断地重复。

    它好像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梦,而是他的内心。

    后来又有一回,两人坐在沙滩上,远远地听渔家女唱歌,他像小时候一样将脸凑到莘窈跟前撒娇,莘窈见他可爱,便捧住他的额头亲了亲。

    当她的嘴唇触碰到他的前额时,梦境里的画面电光石火般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他吓得猛然从她的手掌中挣脱了出来,让莘窈一脸错愕,还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这样,错误的爱意在十四岁少年的心中扎根,他饱受折磨,却又拔超不出。

    没有人能给他指引,这难以启齿的心事,他无人可诉。

    莘晏十五岁的时候,莘窈真的动了嫁人的念头。

    那人是汴州刺史的儿子,姓萧,单名一个宸字。他生得玉树临风,倜傥不群,进出皆是高车驷马,身边永远仆从环绕,做足了贵家公子的派头。

    莘窈是在街上买布匹时认识他的,她那天出门忘带荷包,付账时闹了笑话,这位好心的萧宸公子见她生得清丽天然,不由心中一动,上前替她解围。

    莘窈为了还钱,记下了他的住址,两人一来二去便熟了。

    她起初没告诉他自己的是悦音坊的红魁,谁料这萧公子也是个迷恋红尘的风流人物,时常出入风月场所,有一回恰好看见了莘窈献舞。

    他见她在舞台上妖媚多姿,舞台下却是一副朴素大方的样子,一时新奇,居然动了真心,要娶她为妻。

    莘窈作出一副感激涕淋,情意绵绵的模样,心里却波澜不惊。

    她对情爱早就没有期待了,如今只知道权衡利弊。

    莘晏那时已十五岁,她认为自己的弟弟不该一直呆在小渔村里,他值得去更好的地方。

    如果她嫁给了萧宸,那就能跻身贵家内眷,等有了靠山和人脉,她不愁不能给弟弟一个良好的未来,而她自己也能过上安逸的日子,不再为生计发愁。

    于是她试探了萧公子的口风,看他能否接纳自己的阿弟,萧公子当时对她情意正炽,又尚未得到她的身子,自然什么都答应。

    这本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可莘窈心里却并不高兴。

    其实,她宁可永远做一个无情无义,不拘礼节的风尘女子,也不想进他人后院做一个拘谨贤良的当家夫人,要不是生存所迫,她根本不会低头嫁人。

    可这一切落在莘晏眼里,完全变成了另一种状况。

    他每天目睹姐姐坐着宝马香车进进出出,马车上的贵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两人你侬我侬,好不亲热,姐姐为了他开始越发地注重打扮,每次见他都花枝招展,满面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