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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惨淡

    温婉一听王潮提及大义,花容一沉道∶

    “大义当前?我看未必!你如此不遗余力,不过是想得到马殷刘谦那笔一万两白银的赏金罢了。”

    王潮狡辩∶

    “那笔赏金并非主因,不过我既行仁义,受之不愧!”

    温婉道∶

    “即使你并非全为钱财,但你可还记得当年结义之情?你俩本来无父无母,二人相依为命,那一年村里闹着饥荒,谁也无法兼顾你们两个小孩,你俩又只余下两个馒头,你吃掉自己那个馒头后还在抱着肚子喊饿,狂虎看着不忍,便把自己仅余的馒头给了你吃……”

    如斯鸡毛蒜皮的琐事,温婉如今幽幽道来,亦觉无限唏嘘……

    王潮理直气壮地道∶

    “这个我倒记得,但后来这个馒头亦非由我独享,我还是分了一半给他!”

    往事如烟。

    蛇堆中的杨行密倾听着这些别人的陈年往事,只觉世间一切恩恩义义,怎么如斯难以算清?不过见王潮如此理直气壮,心中却想,他不应把一半馒头给回狂虎……

    他应该把整个给回他!

    整个给回他!

    然而,杨行密又可会明白,所谓人情世故,能够给回半个已是极度奢侈?

    忽地,杨行密听见身畔的狂虎竟传出“滴”的一声,这声音是如此的轻,轻得就如是一颗眼泪掉到蛇尸上的声音。

    是一颗眼泪。

    这也许是王潮对狂虎所干最具血性的一回事了,可见当年他对他倒还有半丝真情。

    只是,忽然有一天,他长大了……

    他六六,当年与自己分吃一个馒头的狂虎,是一个平庸无奇,其貌不扬的义兄。

    一切一切,都因为这张脸……

    温婉虽亦知当年王潮所干确属事实,但终究已成过去,眼前的王潮已“今非昔比”,“判若两人”,她不忿道∶

    “纵使你为顾存大义而不念结义之情,可是狂虎在半月前还在虎口边缘救你一命,你断不该那样爽快便应承马殷刘谦的!”

    王潮本是擅于辞令,但温婉语中要害,此事确实理亏,不期然恼羞成怒,道∶“枉我多年来对你百般呵护,希望总有一天你会站到我的身边,岂料到了此时此地,你还是如当年一般,站在他那边偏帮他!”

    温婉给他一说,粉靥一红,道∶

    “潮,你何出此言?一直以来,狂虎总算对你时刻照顾,他本性淡泊,故暗中以自己天生惊人的爪力对村民所除的猛兽,尽皆让你独揽功劳,所有赞美之辞全都落在你的身上,大家都对你青眼有加,试问在你受村民爱戴,自鸣得意余,可曾有半点念起这个义兄?那时候,只有我依然站在他的身边……”

    王潮道∶

    “对!村内所有人都对我青眼有加,可惜,我最希望获得的那双青眼,却独落在我义兄身上,哼,他凭什么可以得到这些?”

    温婉被他一问,一时结舌,支吾∶

    “他……他……”

    王潮奸狡地道∶

    “你答不出?嘿,天下美女钟情丑男,大都因他心地善良这些陈旧理由,但单有颗善良的心有啥有?一个人没智慧,没银两,到头来还不是沦为贱民?你看狂虎,无论他如何重情重义,今日还不是穷途未路?你看我,不正是凭这张脸得到村民爱戴?”

    温婉简直不敢相信王潮会说出这样的话,道∶

    “潮,你太过份了,别要人心不足!”

    王潮愤然∶

    “不错,是我人心不足!我本应可以得到一切,却又得不到一切,我不甘心!”

    温婉见他动气,纠纠缠缠的说个没完没休,遂别过脸道∶

    “别要再说下去了,那……已是许久以前的事。”

    王潮却扳过她的身子,道∶

    “不!我仍是记忆犹新!倘若狂虎比我好看,我输给他,总算心服口服,但他生来其貌不扬,你为何偏偏要选他?你为何偏偏不选我?”

    王潮愈问愈是幼稚、激动,竟然一边问,一边猛摇晃温婉的身躯!

    温婉无奈娇呼∶

    “天下美女俯拾皆是!潮,我问你,你又何苦偏要选我?”

    真是一语中的!王潮登时一呆,表情一片迷惘。

    是了,他又为何偏偏要选温婉?

    他本是聪明人,可惜遇着的对手并非和他半智,而是斗情!

    情,多么销魂蚀骨的一个字,只要“心中垂青”,便是情!

    可是,面对情字,聪明绝顶的王潮也迷糊了,迷失了……

    他不明白,为何他偏要对温婉有情?为何十三年来,她偏又无法对他日久生情?

    不过又何须明白?

    他只想问,最后一次,也许亦是令他彻底心死的一次!

    王潮终于问∶

    “那,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我的了?”

    温婉叹道∶

    “潮,这个问题我早在十三年前答了无数次,想不到今天你又逼我再答一次……”

    她凝眸注视王潮,极端无奈地续道∶

    “我的答复,依旧和十三年前一样。”

    答案,其实在未问前已心中有数,王潮始终期待着会有惊喜,却未料到得到的竟是……

    他呆然半晌,最后才木无表情的道∶

    “你好狠的心!”

    温婉道∶

    “不及你待狂虎那么狠!”

    此语一出,恩断义绝!

    狠?

    王潮忽然发觉,他原来恨她,很恨很恨,因爱成恨!

    既然始终得不到她,那么,一切都不怕她知道……

    他豁出去了。

    若要恨她,便要恨得彻底,他要她知道一切,他要她伤心、害怕、流泪……蓦地,王潮发出一丝狞笑,他残忍地道∶

    “嘿嘿,是我心狠手辣又怎样?有许多事你还没知道呢!”

    王潮语调阴冷,听得温婉内心发毛,他似要告诉她一些十分可怕的事!

    王潮笑道∶

    “老李一家并非狂虎所杀,那晚我看见的,只是另一个散发汉罢了!”

    温婉怦然一惊,她早觉事有跷蹊,但从未想过他会诬害自己义兄,她连想也不敢去想∶

    王潮对她脸上惊诧的表情欣赏极了,他索性变本加厉∶

    “小事而已!你知道吗?为了得到你,十三年前我所干的事更精彩呢!”

    十三年前?温婉心中一沉,狂虎正是在那年失踪,难道……

    王潮续道∶

    “那一年,我向你求亲不遂,心中又妒又恨,既然我得不到你,狂虎就更不配得到你,终于有一晚,我在他的酒中下了剧毒!”

    温婉全身皆在震栗,她缓缓站起,一步一步向后退。

    “狂虎喝罢那杯酒后便倒地翻滚呻吟,不一会已僵止不动。我以为他已气绝,遂把他拖至这雪岭埋在雪下,更为防其尸遭人发现,便以火烧毁其貌,本是其貌不扬的他就更不似人形,即使被人发现,也认不出是他,哈……”

    王潮的笑声是那样阴险,犹如毒蛇响尾,杨行密听罢此番前因后果,不禁毛骨悚然!

    难怪狂虎的声音如斯刺耳,他喝下的剧毒,没有令他哑掉已算万幸!

    杨行密身边的老父早已听得胸膛起伏,这种恩将仇报,来绝人性的所为,任谁听了皆会齿冷,何况是杨天霸?

    狂虎却是出奇平静。

    温婉已泣不成声,不知是为狂虎的遭遇而泣?不是因为自己是祸水红颜?

    她凄然地、反反复复地道∶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王潮见她伤心,意态更狂,站起来步步几她进逼,道∶

    “确是你害了他!因此你也得到应得的报应,正如马殷刘谦所言,他早于八年前已回来此雪地匿居,可是你等他十三年,他居然不回来见你一面,你说,这可是你的报应?”

    温婉梨花带雨,摇首∶

    “不,他一定会回来!”

    王潮冷笑∶

    “我也是这样的想,不过他只是回来找我!我把他弃尸雪地,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找我报仇!”

    就在此时,一个如夜鬼般的声音突从王潮背后冷冷传来,道∶

    “你……错……了……”

    雪在哭。

    王潮回头一望,只见一人正背向他与温婉,站在洞中最阴暗之处。

    此人一头散发如同鬼魅,背影稔熟,一看之下,王潮足下一软,仆倒地上惊呼∶“是……

    你,狂虎!“

    狂虎本与杨行密父子藏身蛇堆,谁知却蓦地现身,杨行密想制止也来不及,此刻就连他父子俩亦在王潮及温婉面前无所遁形!

    想不到,狂虎此番现身,只为对王潮说“你错了”这三字……

    王潮不料狂虎会栖身此洞,更不料洞内还有当晚抢救虎头的长发小孩,最令他震愕的是,坐在这小孩身旁的,正是屠杀老李一家的疯汉,此际正目露凶光地瞪着自己,那柄丢在他身旁的寒刀,仿佛亦在静静的冷视着人间恩怨……

    温婉却毫不害怕,反之无视杨行密父子,雀跃地向狂虎走去,但狂虎即时喝止她∶

    “别……过……来……”

    温婉愕然顿足,他的喝止声是如斯急切,听来甚怕她看见什么似的,她忽然明白了一个她一直耿耿于怀的疑问,恍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