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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对面不识

    “是。”卫权强憋着要捧腹大笑的冲动,一脸正经目不斜视地扣过裴暠手里的棋子,端着棋盘走了。

    裴暠一脸郁闷,“那你跟我下。”勾着卫权的脖子发挥着狗皮膏药的潜质黏了上去。

    李明缙打量着江羽,她把自己容貌掩了,那天夜里饶是有月色也看不大清,他至今也不清楚她到底什么模样,脸色白皙干净,仍旧是一身玄衣,束着纤细的腰身,然而周身气质却并不锋利,反而温润寂静,只是眼神若非低眉顺目,便会漏出几分难掩的清冽,她微微弯着眼,有什么跟那晚不一样了。

    江羽低敛着眉眼,静静等着李明缙说话,发现对方迟迟没有回音,她终于忍不住,略略掀了掀眼皮,发现对方的视线正在打量着她。

    李明缙被她看一眼,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扭过脸咳了一声。

    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两厢静谧。

    “你这次来,是当真要做官吗?”

    江羽看向他,“现下宦海险恶,江羽已经尽丧父母,寥寥人生,动如参商,做什么对我来说无谓干系,我所念所想不过给我父亲一个清白罢了。”

    李明缙看她如此死气沉沉,倒有些不甘心起来,“倘若你竭尽全力,毕生精力散尽,也无法给父亲一个青史留名,又该当如何?”

    这番话对江羽来说是极为残忍的,江羽心中一恸,有短暂的失语,竟如此吗?竟会如此?没有发觉她不自觉就把心里话念了出来。

    她抓住了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李大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语气间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李明缙转过身,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时机未到。

    “我只是想要提醒你,这官场多的是奸佞彪炳千古,良臣被构陷成卖官鬻爵之辈,很多事无可奈何,这世间罗织构陷者可恨,蜚短流长之辈可恶,以讹传讹之流可鄙,但是”

    他转过身来,看向江羽。

    “江羽,你可知这碌碌凡尘,无疑连最清醒的人也在遭受着蒙昧,经历着愚昧和无知。你可知多少无力回天之辈碾死于悠悠众口中史官的笔下?”

    所有的正义原则都在政治搅动的浑水中是非难辨。

    她仿佛又看到了月影松林之中的那个李明缙,她警觉于自己的混沌与浑噩,两次在他的质问声中败下阵来,她脑中屡次闪过父亲侧卧讲书的场景,严肃与认真,肃穆辽远,跟她印象中的父亲形象截然不同,他不该不明不白地苟且于地下,因此愈发笃定起来,纵然不知前路在何时何地就戛然而止——

    李明缙见江羽缓缓后退半步,脊背略弯,双手拱起。

    “江羽愿尽全力一试,蹈死不顾。”

    “你明明还有别的选择,你的父亲将你托付于我。”李明缙暗暗叹了口气,这些话终究是没说出来,既然是她的选择,无妨,这条路虽艰险,好歹并不孤单。

    白天李明缙未吐尽的话,江羽也并非全然不知。

    今晚月色不好,她只身躺在兵部的值事房里,周身黑漆漆的,还能听到深秋时节蟋蟀的鸣叫。

    父亲贪污一案,设计的人必然极广且位高权重,想要揭开这重重迷雾,必然要扳倒暗中这股势力。也并非伸手一抹黑,两眼抓瞎。

    思绪逐渐沉入这无边的夜色……

    能听到隔壁裴暠的震天鼾声,落草为寇、出生入死……

    看造化吧。

    与苻瑀所料不同的是,奏本并未被拦截,现在被扔在他脚底下了。

    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大殿上。

    “首辅身为一国之辅粥,居高不职,昔日江奉裕一人之贪,天下诟之,大风起于青萍之末,今有恶臣,瞒天过海,欺君毒民,使上下否鬲,中外睽携,臣等有泣月之虑,借朝贡一事玷污皇家体面,臣等有抱璧之悲啊!”

    他身形颤动,言语却化为带血的刺。

    字字带泪,泣血之声响彻于大殿之上。

    偌大宫殿陷入长久的沉寂,熙正帝皱着眉头盯着苏本添。

    苏本添壮着胆子用余光看了一眼,急急忙忙跪下,“臣为皇上呕心沥血之心被如此小人侮辱,还请皇上明鉴!”

    “臣,死谏!”

    苻瑀头重重撞击在地板上。

    生死之际,就差皇帝的一句话。众臣不动声色,本朝有不杀言官的惯例,但苻瑀的一番话已经极为不得体,昔日去江今日却容苏,瞒天过海说皇上您有眼无珠被小臣蒙蔽了双目,臣等众臣极为寒心。

    “空穴不来风,苻御史所弹劾之事,亟待查证。”秦易琅站了出来。

    “都察院把今日之事三天之内查清楚呈上来,此案肃清之前苏首辅的职务由内阁暂代处理,苻御史劳苦功高,赤子之心,衷心可表,特旨在家休息。退朝。”

    明褒实贬。

    “臣,谢旨隆恩——”

    众臣见苻瑀匍匐在大殿上的身躯,摇了摇头,神色各异,苏本添目不斜视,视若无睹般下了朝,有人围上前去,他一概不理,坐上轿子,晃晃荡荡的远去了。

    李明缙慢慢思忖,苏首辅没将奏本拦下,也并未在上朝之前动苻瑀,此事堂而皇之地在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虽不至于让苏门一党大伤元气,但弃皇家颜面于不顾,却不好收场。

    这背后有什么人呢?

    当朝阁臣共有四人,以苏本添为首,当年江氏一案,内阁全部换血,遍是苏本添的人,故而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在苏本添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且此人若真是隐忍背负着江首辅的仇恨而身处对方阵营,如此忍辱负重,必不会在不能一击即中的情况下妄自出手。

    江羽查案之行已经蓄势待发。

    在众人都不知道的苏府,这位首辅已然有点慌了手脚,待他捋清楚了局势的时候,才稍稍安定心神,生杀予夺之权只要还掌握在金銮殿上的那位年轻的皇帝身上,自己就不必自乱阵脚。

    他抿了口茶,泡茶的奴才手脚不利落留了茶叶残渣在瓷杯里,他瞥了眼,阳奉阴违搞这些小动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靠这点事就想让他伤筋动骨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他走到这一步,就是靠的心狠手辣,不是石头做成的心最好远避宦海官场。

    一杯水全部抿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