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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给兄长的祭文

    胜利了,田仁智最终取得了胜利,他的脸上却没有刻画着胜利的喜悦。

    这个丰收的季节,他丰收了短暂的安宁,田仁厚不会在短期内再次攻打他了。

    这个秋天,一个朦胧的浓雾弥漫的日子。

    田仁智陪着他的老伴,悠闲地在院子里闲走着,终于可以给她一个安宁的日子了。

    老爷,你怎么不直接杀掉田守业,即便杀掉了刘志峰也可以消除他们很大的实力啊。老胡问道。

    留着一个受辱的田守业,田仁厚的死期就快到了,杀了他的儿子他也就不舍得死了。

    这倒是,一辈子被人骑着,死了自己的子孙也得被人骑着,再大的肚量也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对,杀了一个田守业,田仁智怎么也要留着一口气为儿报仇,他的儿子受辱,他知道他在世的时候他合并不了我,他死了后他的儿子更不能,他的分支不会是我的对手,他也就差不多可以无所挂记地离开了。

    的确,一个强势的人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就像这一片秋色,不是万物成熟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就是秋天。

    院子深处,桂香残留,桂树下洒落一地的桂花,看着煞是惋惜。

    田仁智一脸的俗气,或许在惋惜香郁的桂花,也可能在惋惜田仁智即将离开人世。

    有些悲剧发生了,有很多人会很高兴,但有很多人却高兴不起来。有些喜剧发生了,有的人也会高兴,还是有一部分人高兴不起来,人世就是这么怪,这么令人不解。

    回到屋子里的田仁智还在惋惜着桂花的不幸,却有人汇报,思州田仁智归天了。

    归天了,什么时候的事!田仁智不相信事情变化得的这么快,更不相信一切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意识在进行着。

    今天早上的事,一大早思州田府通报了田仁厚死去的消息。

    是真的。

    是真的。

    真的。

    田仁智不厌其烦的问了好几个是真的,这本是他值得高兴的日子,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人身就像桂树,桂花开了,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谢了,即便谢了,也还保留着那一点幽香。

    田弘很兴奋,高兴地说道,那个老家伙终于死了,这下这样可以安静了。的确田仁厚这些年让他们不得安宁,他们早已心烦,每个人的心里都已经诅咒了他千百遍,巴望他早点死了的好。

    府上其他人也很高兴,就像是庆祝送走了瘟神一样,即便人们都知道瘟神是送走不了的,田仁厚却真的死了,真的死了。

    田仁智还是不高兴,他没有在心里庆幸,相反有点惋惜。

    父亲,你怎么不高兴呢,田仁厚已经死了,我们可以很安静很悠闲地过上每一天了。田弘充满庆幸地问道。

    他始终是你的伯父啊!田仁智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面向着思州的方向。

    顿时整个田府都安静了,这个思南也安静了下来。

    打死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血浓于水啊!

    这个秋天的确是一个不平凡的秋天,凉凉的秋意,冷冷的人心,思州和思南山水相连的大地上,这对堂兄弟故事也应该随着这份秋寒画上一个句号了吧。

    漆黑的龙门檐梁上,一对常年挂着的大红灯笼被换了下来,重新挂上一对白色的灯笼,兄弟的情谊最终被两只白色的灯笼连起。

    思州的田府,整个城郭都充满了悲伤,他们以各种哀悼的方式祭恋着使司使司。

    城中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灯笼。

    他们的心中田仁厚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使司,是一个有担当的使司。

    每天进入田府吊念的人络绎不绝。

    田守业包扎着被伤着的耳朵,每天都在父亲的灵堂外守着灵堂,他愧对自己的父亲,以强过田仁智两倍的力量却败北田仁智,他要每天向田仁厚忏悔,以减轻自己心里承受的折磨。

    灵堂前面一个大大的奠字就像千万钢针刺疼着田守业,也刺疼着刘志峰,刘志峰也一直地守着灵堂。

    田仁智没有对刘志峰怎样,他只想达到他的预期效果,他只要能安全地回到思南,他就会放掉刘志峰。

    田仁智离开矿山约莫一百公里后,他就将刘志峰放了,还送给他一匹强壮的马匹。

    起初谁也猜不到田仁智为什么这么大气,现在他们都知道了。

    他们不停地忏悔,他们害死了老爷田仁厚,他们就是罪魁祸首。

    但是他们不能随田仁厚而去,他们得活着,他们得报仇。

    山水相连的思南思州,人文相亲,水土相连,现在,他们再次走向了疯狂的敌对之路。

    当年田仁厚逼死了田仁智的父亲田茂安及两位兄长,田仁智曾发誓必报此仇,现在仇已然报了,他却没有感到半点的慰藉,现在田仁厚因他而死,田守业也会再来报仇的,宗亲的兄弟,山水相连的兄弟,冤冤相报何时了。

    田仁智叫上自己的儿子,叫下人温上了两壶酒,他从来没有单独与自己的儿子面对面地喝过酒,今天,他却特意叫上自己的儿子,让他赔自己喝酒。

    酒是乌江水酿造的酒,有一种绵绵的味道。思南人都喝这种酒,本没有什么特别,但是今天是一个英雄的父亲和自己的儿子对饮,一个不是英雄的儿子。

    中秋是一个收获的时节,但是这种一反常态的举动,还是令人不解。

    田仁智是要告诉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堂兄因为自己的原因死了,自己不高兴,虽然这个堂兄对付自己一辈子,但始终是血浓于水。

    田弘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父亲的确老了,人老了就怀旧,这很好,也不好。

    思南田府收到思州田仁厚死亡的消息后,就禁止娱乐了,是田仁智亲自下的命令。

    这天田仁智却叫老胡叫上几位戏子到府里跳花灯。

    还是在田府大院里,所有人都到的很早,距离田仁厚死去已经四十二天了,已经有四十二天所有人都没有娱乐放轻松了,今天他们都很高兴,天还未黑,太阳还挂在天边,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去戏台占位置了。

    今天是这个秋天难得的好天气,就要入冬了,也或许是秋天最后的辉光。

    晚霞如虹,映红整片的天空。

    寒冷却更重了。

    所有人都换上了冬天穿上的棉衣。等待着花灯上映。

    老太太很喜欢花灯,也很爱热闹,他的位置一直都是正坐,旁边才是老爷和儿子。老太太在家是绝对的受尊敬。老爷田仁智觉得这辈子愧对老太太太多,因此将家庭的所有尊荣都给了她。

    天色渐黑,院子桐油灯已经亮起,虽然院子里唱起了花灯,龙门上的白灯笼并未取下。寒意下,门外一片白茫茫。

    花灯唱起,整个院子热闹起来,

    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地打着自己的节拍,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段子都很熟悉了,老思南的味道,但是老思南人都喜欢这个滋味——淳朴。

    田仁智仍然一脸的严肃,其实他已经严肃一辈子了,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但却不是一直体现出来的那种严肃。

    老胡或许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或许没有看出,他的儿子田弘确实真的没有看出。

    晚霞已经散去,天空一片漆黑,一片冷静,好像明天就是冬天了,冬寒凉脚啊。老爷叫老胡去给太太拿了个暖笼,田仁智亲手将暖笼放在太太的脚下。

    太太抬眼看了看田仁智。田仁智脸上挂着笑,轻声地说了句,入冬了,冷脚了。

    太太没有说话,只是莞尔一笑,她只会从心底里感恩老爷对自己的好。

    田仁智一直都很关心老太太的,老太太打心底里知道,她不想多说什么,老夫老妻了,彼此明白这一份温暖和情怀就行了,其他的都埋在心里了。

    田仁智很想和太太说点什么,但是又不好打扰了太太的雅兴。

    太太也看出了田仁智想说点什么,于是将头往田仁智身上靠了一点,也是细声地说,说吧,有什么话就说吧!

    田仁智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还是随口说聊出来。我想去看看田仁厚,去他的坟头看看。

    去看看吧,你们是兄弟,也不用为了这点小事特制请个戏班子让我高兴,我知道你忘不了他们的。

    我一直没有什么想法,毕竟我曾经也叫过他大伯子。

    田仁智不再说话,谁都没有说话,谁都只想静静地看完这一出花灯。

    秋冬交接,寒上寒。

    阵阵风吹,谁人不知。

    夜静了,人也静了。

    伴着冬天寒霜,老胡早早起床打开院门,这么冷的天,也只有老胡起得最早,他负责每天开启大门,迎接新天。

    白茫茫的寒霜铺天盖地,已经分不清路在哪里,树枝上也是一层薄薄的白。

    起霜了,往往象征着这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

    这天也正是田仁厚逝世的第七个七。

    田仁智今天要去思州田仁智的坟头看看,怀恋一下这个昔日相亲的兄弟,这或许也是兄弟间最后一次相见了吧,田仁智也老了,以后也不会回思州去了。

    他只叫上老胡和他同往,家里人都不容许,尤其是老太太和儿子田弘,你们两个老人去太危险了,田守业已经被失败和家父的死亡冲昏了理智,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万一他们不令叔侄情进行加害,田仁智和老胡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的。

    田仁智安慰着太太,你就相信吧,只有我们两个老头子去是才是最安全的。

    但是老太太还是担心。

    我们两个老人去不会对田守业造成威胁,今天又是他父亲的大祭,我们也会在他离开之后再去,这样就不会有事了。

    理论上的确如此,但已经没有人相信理论,因为理论只是理想者每天茶余饭后推导出来的歪理,真正对事的时候。理论往往不能被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