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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舜安彦这日很晚才回到佟园。

    在马车上,距离佟园正门遥遥百米,就能瞧见两盏招摇的红灯笼迎风晃荡。

    慎兴永架着马车不忘回头喊“少爷,老太爷迎您回来呢。”

    舜安彦掀开马车帘子,伸出头来瞧了眼,又坐回了车里。

    他揉了揉眉心。

    从那两箭后,他应付了一圈人,康熙、皇子、蒙古人挨个对他进行了灵魂上的拷问和肉。体上的测试,现在好不容易回家还得面对那位激动的祖父。

    清朝不是现代,没有筋膜枪没有按摩椅甚至没有咖啡红酒,他这样劳碌一天连个休息解压的方式都没有。

    开车不看路,人生全是报应。

    他都数不清这是自己都几次这么唾骂自己了。

    他下得车来,首先看见了现在本该在京城佟府夹道宅院里的额娘。

    “额娘听说了你在御前长了本事,赶紧来瞧瞧你。”

    佟大奶奶拉着儿子的手泪眼婆娑,“你上次一跤跌了以后,额娘总担心你落下病根,如今看来真是全好了,我和玉卿都在家中落下泪来。”

    舜安彦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垂头抿了抿唇,慎兴永立即上前道“大奶奶,少爷今儿在御前累了一天了,奴才先扶他回去休息。”

    “我来我来。”

    佟大奶奶身材娇小,快十四的儿子已比她高了一点点,当她伸出手要揽住儿子时,略带尴尬地发现有些够不上。

    “呵呵,阿彦最近长得很快啊。”

    “额娘,您早点休息吧。”

    “你们扶大奶奶回去先歇息。”

    是佟国维,他也自园子回府,见到大儿媳热情地搂着孙子,不由出声吩咐下人把她请回去。

    “你也难得来园子,既然来了就歇息几天吧。”他目光没落在儿媳身上,只朝孙子舜安彦伸出手,“你和祖父来。”

    佟大奶奶失落地瞧着独子离开。

    她就这么个儿子,从小视若珍宝,可到了三四岁上家里都嫌她把孩子养得太闷,公公更是直接发话把舜安彦要去亲自教导。

    如今快十年过去了,她并没觉得孩子比以前活泼多少,但不与她亲近倒是真的。

    她的陪嫁嬷嬷劝道“大奶奶莫难受,少爷就是这样寡言少语的性子,其实这样也好,不然容易在御前出过失,您瞧瞧隔壁大房那几位不就是如此”

    佟大奶奶拧着帕子叹了口气,只道“我自然知道话少不是坏事,我只怕他和玉卿都疏远了,下月他就十四了,转眼十五六也该定亲了,我再不打算打算”

    “诶,大奶奶,这事不是嬷嬷说您,大少爷是佟家的大少爷,他的事都还是要老太爷点头的。”

    佟大奶奶原地跺了跺脚,满是遗憾和憋屈地回了院子。

    那厢佟国维带了舜安彦到自己书房,这书房在佟园中路,三面环水院中种了两株枫树,八月初秋枫叶已红了一半,红枫似火落佟国维眼里就和他长孙红火的前程似得耀眼。

    他亲自泡了壶茶,分倒在两只青瓷杯中,递给了舜安彦一杯。

    “今儿累了,多喝两口。”

    舜安彦恭谨地接过茶盏,小口抿着茶。

    “这是桂花九曲红梅,浙江以绿茶闻名,吓煞人香和龙井尤其出名,而这九曲红梅是浙江二十八种名茶中唯一的红茶,你手里这杯是取金秋的第一批桂花配早春最好的九曲红炒制而成,即使是杭州织造府也只喝上了五天。”

    佟国维笑了笑,仰头将自己的茶一饮而尽。

    “托你的福,祖父这次喝上这桂花香比京城所有臣子都早,连几个大学士都不及我。”

    舜安彦明白了过来,“是万岁爷赏您的”

    “不是赏原来的国舅佟国维。”佟国维又倒了一杯,点着头又嘬了一口,“是赏有个好孙子的佟国维的”

    舜安彦搁下茶杯站了起来,“孙儿刚在马车上又把今日之事想了一遍,其实不该逞强出这个头,出来时喀喇沁噶尔臧台吉那儿的脸色也不太好。”

    佟国维挥挥手毫不在意,“坐下坐下,别板着个脸,年纪不大说话快比我还老气了,坐下坐下。”

    佟国维拽着孙子的衣服把他按在座位上,并把茶盏重又塞回了他手里。

    “喝吧,待会儿把这些御赐的桂花九曲红都拿回屋里去喝,杭州织造快马加鞭统共先送到了两斤,万岁爷尽数都给了我,表扬你今日在马场压下了噶尔臧他们的气焰。”

    舜安彦眨眨眼,继续低头抿那杯茶。

    佟国维望去,他这长孙的心思沉稳比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强,但就是和锯嘴葫芦一般,在自己面前也不愿多说几句。

    他不说,只能自己说。

    “噶尔臧和三公主的亲事虽口头曾说定,喀喇沁亲王福晋也到京在太后面前请过安,但圣旨迟迟没颁。宫里传出的消息是太子和几位公主都对噶尔臧有不满,太后如今又很向着五公主,所以万岁爷那里颇有些迟疑。”

    舜安彦眼神闪了闪,又抿了口茶才说“孙儿听五阿哥说起,五公主下月生辰,太后想要替公主办一办。”

    “到时我让管家备份礼。”

    “好,孙儿到时麻烦五阿哥送到五公主那里去。”

    佟国维蹩眉,不太高兴孙子把话题扯到了这种不起眼的小事上。

    他放下茶盏揉了揉满是皱纹的眉心,想着今天这件事中的纷繁复杂和牵扯之广,决心要和长孙掰开了揉碎了细说清楚。

    “噶尔臧六月离京,八月又回来,也是因揣摩不定万岁爷的圣意。但其实无论圣意如何,满蒙之交,都是满洲在前蒙古在后,所以你今日虽然有些莽撞,但万岁爷看在眼里却是十分高兴,且万岁爷说了,就得要你这个年纪的出头才正好,但凡你再加上几岁反而不合适站出来了。”

    舜安彦举着茶杯,眼睛凝视着书房的地毯一角,轻轻“嗯”了一句。

    佟国维自己说了一大通,孙子却无波无澜,便觉有些无趣。

    只见舜安彦搁下喝了两口的茶盏,站起来道“祖父,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歇。”

    “行吧,你先回去歇着,这些日子去书房自个注意点。”

    孩子太早熟,家长唠叨的都无趣,佟国维让管家把御赐的那两斤茶都包起来统统送到舜安彦的小院,又着人再给他添几把良弓和宝剑。

    舜安彦前世对茶就没什么了解,他家不比元家那般风雅,老爷子家风就是孩子不能娇养,能喝凉白开的就决不许碰饮料或酒水。

    倒是慎兴永他们拿到那包茶激动不已,从书房到马车上成日给他泡上这茶,弄得他里外进出身上都有了股淡淡的桂花香。

    那日后,元衿又在屋里养了几天。

    她素来是好动的人,养病等同于坐牢,每日就披着银貂望眼欲穿地盯着大门。

    “五哥哥来过了吗”

    “五阿哥今早天不亮不就来陪您用早膳了”

    “四哥哥什么时候来”

    “四阿哥昨日陪您下棋到二更天才回去,说今儿若能不上骑射就过来。”

    “那三姐四姐呢”

    “二位公主说了一定来陪您用午膳。”

    青山也在叹气,以前不知道自家公主这么怕寂寞,然而在太医那日诊脉说她风寒没有半点好转,不适宜出门后,公主整个人都散发出强烈的不能出门的怨念。

    她只能代表公主往那些皇子公主那儿一轮“禀告”,接着便是公主的哥哥姐姐们轮流上门陪她解闷。

    可饶是这样,公主依旧觉得寂寞。

    无人来时,公主便吸着鼻子伏在案上临摹神童新写的佛经,偶尔还把纸翻过来寥寥几笔画了几只鸟。

    画完,再打上个巨大的叉。

    青山悄悄走到元衿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长方的锦盒来。

    “今儿有人扔老地方的。”

    元衿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根须长体老的老山参和一包新风干的桂花茶,另在粗草纸上写了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好说。”

    元衿轻轻拧了拧,脆弱的粗草纸便在指尖变成了碎成了片。

    这位九哥不去做情报不去经商真的太可惜了。

    她让青山把老山参放起来,自己则取了海蓝窑小茶壶泡了壶桂花,淡淡桂花香飘散出去驱散了她修养的烦闷。

    桂花泡到第二壶时,赵进寿喜笑颜开地来禀报“公主,三公主四公主及四阿哥五阿哥九阿哥,还有佟家的少爷都在外头了。”

    “”

    元衿手抖了抖,茶水都差点翻出来。

    接着,她的一群哥哥姐姐先后走了进来。

    四公主先带着三公主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上茶。

    “哟,你哪弄来的桂花我昨儿在宜妃娘娘宫里还念叨,今年内务府手脚太慢了,新鲜的桂花迟迟没送来。”

    四公主的额娘郭贵人和宜妃是亲姊妹,宜妃那儿有的郭贵人都能沾边,四公主便也多受几分照拂。

    胤祺跟在后头,听见这话回头剜了眼自己的亲弟弟九阿哥胤禟。

    “呵,四姐姐有所不知,额娘倒是收到内务府孝敬的第一批桂花了,但被某些人先下手为强拿走了。”

    胤禟自己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黑着脸不搭理胤祺。

    元衿悄悄地向九阿哥使了个眼色。

    他朝天白了一眼,先右手五阿哥把他和舜安彦连在一起,再左手指四阿哥和右手撞在一起,最后无奈地摊开掌心耸肩。

    元衿试着梳理了下,应该是九阿哥正要完成她的嘱托把舜安彦约出来,恰好撞上了爱护着舜安彦的五哥,又碰上了四哥想悄悄来瞧她,五哥肯定不能容忍自己在元衿这里比四哥差。

    最后就卷到了一起。

    世纪大翻车。

    元衿单指轻轻划过自己的咽喉,躺倒在了软垫上,闭上了眼。

    胤禟也不忍直视,眼睛转向了窗外,不去看屋子里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