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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烫手山芋

    乔治-纽恩斯是名商人。商人总是难免要和野心勃勃、利欲熏心、奸诈狡猾等词联系在一起的。

    这是自古以来便注定的事情。

    纽恩斯很早就接受了这样的评价,并以它为荣。在他看来,一个商人,不以利益为最高追求,那还叫什么商人呢?在考虑世俗道德的束缚之前,先做好本职工作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纽恩斯野心勃勃,他意图创立一家名叫《河岸》的新式杂志社。一扫时下“长便是佳”的迂陈之风,杂志社采用新型编排方式,不允许连载长篇,而只连载短篇和中篇,配之以精美的插画。

    纽恩斯重利轻义、奸诈狡猾,眼光独道,上帝恐怕是知道了这件事——特意给他调了最高难度的人生游戏。

    首先便是纽恩斯的资金流出现了问题。杂志社员工的正常工作报酬都已经支付不起,倘若不是纽恩斯凭借一口泰晤士河水吊着气,他恐怕早想跑路了。

    其次,便是压根没人给籍籍无名的《河岸》投稿。

    以上两件,遇到任何一件都很糟糕,遇到两件,那简直是灭顶之灾。纽恩斯再怎么圆滑善社交,也不可能去天国和上帝处好关系,再恳求后者给他调成easy模式。

    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纽恩斯还具有独道的眼光。他在众多同样寂寂无名的作者来稿中发现了沧海遗珠。

    来自莫里亚蒂的投稿——“你好,维多利亚!”

    当然,纽恩斯起初并没有被它吸引,毕竟他可不认为他们《河岸》是什么儿童杂志社又或者打着“从你的孤独路过我的全世界”这种不明所以口号的治愈厕纸读物。

    可给河岸投稿的实在太少了,纽恩斯别无所选。他要么对自己的眼睛好点,要么对自己的钱包好点——哪怕只是微末的可能性。

    商人选择了后者。

    可当他翻开后,他便再也没空想东想西了。罗娜——仿生人的构想便让他忍不住为作者的天马行空感到赞叹。

    这年头医生们的万能灵药依旧是鸦片酊一类的致幻药物,而了不起的大手术则是放血疗法,偶尔也会截肢。

    纽恩斯不是很懂医学,但他觉得这样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残缺的人体竟然依旧能维持意识,行走在世间。

    如果说这样的医学是奇迹,那莫里亚蒂构想的仿生人简直是神明的造物。

    罗娜并不同于玛丽雪莱弗兰斯坦中的尸体拼装,而是完完全全由人造器官打造而成。他拥有和人类类似的血液循环系统,心脏、肾脏、胰腺都是由人造而成,它的瞳孔可以自动对焦,也会如人类一般在血液中释放神秘物质。

    更令纽恩斯感到迷醉的是,纯粹的机械如何诞生血肉之躯才能造就的情感?

    他带着这样的惊诧注视着罗娜和妮卡,随着罗娜的娓娓道来,他也仿佛从绘画作品中踏入了那个梦幻的美丽新世界。

    这时候,纽恩斯猜测到,这或许正是未来科幻下的乌托邦题材,罗娜生活的世界必然如此。

    但故事仍然没有完。

    罗娜被强制召回了。

    这恰好是一页的末尾。

    他继续阅读,稿纸翻了一页,小说中的世界仿佛也随之天翻地覆了。

    罗娜回到了她的时代,一个乌托邦式的存在——起码纽恩斯是这样认为的。

    莫里亚蒂这样描写:【罗娜新回到她的时代,她感到恍如隔世。这里和维多利亚截然不同。街道里没有臭烘烘的粪便味,下水道没有老鼠尸体腐烂的恶臭,厨房里没有那种油的腥烂,潮湿的久不见人影的房间里散发出那种泥土味,人的口腔不再散发出那种食物发酵好几天后的酸臭,胃部也不再蕴含堪比粪便的刺鼻味……这是想当然的事情,鉴于如今,十九世纪细菌等微生物那种规模宏大的破坏性活动已经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无论是人、亦或者是仿生人,他们已不再和任何肮脏的事扯上干系。

    里里外外的。】

    纽恩斯继续看。

    罗娜并没有就此过上安逸的生活,并怀念她跨越时空的友人妮卡。

    她被逮捕了,关押在仅有立方大小的数据牢笼里。

    并没有上锁,也不需要上锁。

    就好像人被感染病毒会生病一样,由芯片控制的仿生人也恐惧数据病毒。

    对仿生人来说,数据牢笼是他们永远也无法越狱的屏障。

    “仿生人3377号,现用名:罗娜,捕获成功。”电子投屏上,携带着警戒棍的黑衣制服男说,“在临终祷告后,我们将会依据情节严重性将其裁决。请陪审团指示。”

    审判啊!

    纽恩斯本来还昏昏欲睡,但看到这,他立刻精神抖擞,本以为是奔向美好新世界的走向,没想到另有隐情——开局庭审也太时髦了!

    只见,电子屏幕一闪,陪审团便出现在了屏幕上。正中央的发言人身穿黑色长袍,开门见山,陈词道。

    “我们自由联盟尊重任何仿生人、自由人的人格,同时,也请每一台仿生人、和每一位自由人遵守我们制定的规则。而你,3377号,现用名:罗娜,违背了我们的协议。”

    “身为治愈师仿生人,你本该负责拯救匹配到的精神疾病患者查理斯,可你却任由查理斯自行注射死亡,在此之后,擅自盗用维修处时空跃梭机器,这违反了机器人三大定律、自由联盟公约……经商讨,联邦法庭决定三天后执行同态死刑……现在,临终祷告开始。”

    这一番冷酷的发言后,陪审团边缘一位瞧上去最为温和的女人出声了。她的声音也像泉水般叮咚作响,教人听了,直想和她倾诉心声。

    “罗娜,能告诉我,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吗?我们了解到,注射死亡的时间有三分钟,在这整整180秒内,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查理斯呼救吗?而只要你伸出援手,他未尝不能活下来。查理斯死亡后,你是否感到愧疚与羞惭?”

    先前已经说过,真诚是刻在罗娜芯片里的核心程序。这的确是一位治愈师应有的品质,罗娜并没有抛弃它。

    她沉默片刻,坦诚相告,“没什么感觉。甚至有点轻松。”

    观众席一片哗然。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罗娜这话的确出自本心。

    查理斯是位精神病患者。但他最重要的病症并不在于此。

    他最重要的病症在于他本身。

    倘若说数千年前,人类可以将心灵不洁、□□肮脏归咎于世人的苛待与命运的玩弄,归咎于环境的不洁——我们可以将其类比成细菌一样的东西。

    那到了乌托邦国度,一切借口都没了依托,只能悬浮地飘在空中。

    任何有见识的人都会迅速作出论断:查理斯本人便是病症本身。

    他是个垃圾,是细菌。

    彻头彻尾的细菌,不,连细菌都尚且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