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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命运终于开始眷顾简光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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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荒唐,伏龙塘派出所新大楼“募捐事件”被市公安局调查后,受其影响最大的是一个局外人——书记兼镇长的林炳辉。这就是典型的“邻居烧火做饭点了我家猪圈”。

    邹南粤的初衷是从中找出阮如璋的问题,结果一场调查下来,直接当事人阮如璋毫发无损,顺利晋升。阮如璋的三个手下受了几顿皮肉之苦和精神折磨,却也并无大碍。至于那几十个参与捐款的港商,邹南粤考虑到政治影响,更是没敢拿他们怎么样。唯独镇长林炳辉成了事件的替罪羊,一是他身为一个小小的镇长,擅自把土地批给派出所建楼而没有找上级单位报批确实属于越权行为;二是邹南粤在调查无果后必须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然面子就掉地上了;三是在问话的过程中林炳辉在局里拍了桌子,把邹南粤搞得非常狼狈。因此,林炳辉的书记和镇长职务被拿下,降一级,做了副职。

    阮如璋心里明白,林炳辉被降职是彻头彻尾的替自己背锅。林炳辉越权批地确有其事,问题是这并非个案,也不是这几年才有的事。土地都是国家的,而国家这个时候不缺土地,事业单位或者公有企业需要使用土地,千儿八百个方往往跟当地基层ZF打声招呼就批了,更大的找上头报备一下也很快就能批下来。这是普遍现象,多少年来都如此,谁也没追究过有没有违规,怎么这一次就追究?而林炳辉跟邹南粤没有任何恩怨,被邹南粤打击,毫无疑问是受阮如璋牵连。

    在伏龙塘将近四年,阮如璋跟林炳辉并无私交,因为两人不是一路人。林炳辉年过五十,伏龙塘本地人,新中国第一代伞兵,六十年代早期因为身体伤痛从部队转业回来后由村里的民兵连长一路做到镇长,工作能力出众,但文化水平有限。如果不发生天大的意外,他这样的干部顶天了也就是个基层领导,不可能再上去了。阮如璋不一样,出身好、能力强、有文化、格局大,正经八百的国家栋梁之才,放到什么岗位都算锻炼,虽然半路落了单,但早晚会上去,跟林炳辉完全不是一个路子。两个人有着天然的心理距离,不可能擦出火花,接触仅限于工作层面。而在林炳辉这边,更是没必要跟阮如璋建立什么私交。首先,林炳辉非常清楚,自己这种半文盲的干部,能做到镇长已经是到头了,上蹿下跳没有意义。其次,阮如璋在龙踞官场是个受排挤的人,林炳辉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林炳辉是土皇帝,做镇长凭的是自身能力和群众支持,不是靠站队得来的,所以谁的脸色都可以不看。

    可现在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阮如璋自知欠林炳辉一个人情,这人情必须记在心上,时机成熟后还必须还上。林炳辉莫名其妙被邹南粤敲了一闷棍,这梁子也算是结下了。这种背景下,两人结成同盟似乎是最好的选择。阮如璋看起来重新得势了,结盟后林炳辉也算是有了山头。林炳辉看上去失势了,但一个在基层大半辈子没挪过窝的干部,他的根扎得有多深、在当地的分量有多重,这不是一个职务头衔能轻易体现出来的。两人一旦结盟,互相呼应,邹南粤试图染指伏龙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因为有着共同的诉求,结盟完全是心照不宣的事。

    阮如璋第一次非公与林炳辉坐到一起是晋升后第四个月。覃长弓攒的局。孙维季来厂里了,赵守政在千鹿,打麻将三缺一,所以把林炳辉叫了过来。四个人一起在电器厂食堂吃的晚饭,喝了酒,却没有打麻将,因为林炳辉不会。其实另外三个人打得也不是很好,只是知道怎么打而已。也不常打,通常是赵守政在的时候才打上几圈,而且通常是赵守政赢。覃长弓房间里的那副麻将就是赵守政放在那的。赵守政热衷打麻将,而且精力过人,在龙踞建筑公司任职期间经常跟包工头们玩通宵,第二天还能精力充沛上一天班。

    由于林炳辉是新人,现场气氛一度热闹不起来,四个人都很被动,很难调起气氛。覃长弓在台上做报告可以吐沫横飞几个小时,那是工作。生活中他是个沉闷的人,几乎没有业余爱好。阮如璋是天生的政治家,习惯性惜字如金,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亮底。孙维季是客人,又是女性,懂得分寸,不会喧宾夺主。林炳辉刚刚加入,还在适应,更不可能主动挑起话题。另外林炳辉也有点拘谨,虽然在这四个人当中他的行政级别不算低,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自卑的——覃长弓和阮如璋是精英,孙维季背景强大,他林炳辉骨子里还是个农民。

    眼看着自己攒起来的局要流产了,覃长弓尴尬地笑了起来,说赵守政要在这就好了。

    阮如璋会意地笑。

    孙维季也笑了起来,说老赵就是个兵痞,也不知道他那样的家伙是怎么当上总经理的。

    覃长弓说这你就不懂了,建筑公司一把手还真就只有他那样的人能拿得起来,手下管着几十个草台班子,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手腕不强硬服不了众,嘴巴不脏镇不住场面——老林,你跟赵守政熟不熟。

    林炳辉说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不算熟,我觉得人还蛮客气。

    阮如璋说那不是真正的他,以后聚会你也一定要到,跟我们几个在一起的那个赵守政才是真性情的赵守政,到时候我给你们引荐。

    林炳辉说你们四个正好凑齐一桌,我就不来了罢。

    覃长弓说老林,在我们几个面前就没必要端着了,不想交你这个朋友今天就不会叫你过来喝酒,就算喝也不会把你叫到我的食堂来喝,这多寒酸。

    阮如璋说老覃说的对,公是公私是私,老林,往后在一起就随意点,好罢。

    老林说没有没有,几位,我的意思是五个人打不了麻将,就是这个意思,没别的意思。

    孙维季说四个人也打不了啊,你之前不是说你不会么。

    覃长弓说对嘛,还非打麻将不可啊,五个人有五个人的玩法嘛,吃吃饭喝喝茶扯扯淡也很好嘛。

    林炳辉说是是是,你们不拿我这个土包子当外人,今后就是朋友了——对了,还有姐妹。

    孙维季说来,林大哥,妹妹再敬你一杯。

    结果林炳辉酒量根本不行,八两白酒下肚就醉了,酩酊大醉。覃长弓叫了两个厂里的年轻职工才把他架回家。

    散场后,阮如璋问覃长弓,跟林炳辉平时接触多不多。

    覃长弓说因为厂里用地的事,接触挺多,这个朋友可交。

    阮如璋说第一次就喝懵了,是不是有点太那个。

    覃长弓说农民嘛,真性情出来了嘛,你不能苛求什么人都像你一样收得住嘛——再说了,你难道希望这个小圈子里有两个阮如璋,那就太没意思了。

    孙维季说水平可能有限,但人应该是实在人——长得就实在。

    覃长弓说是嘛,连小孙都看出来了嘛,你还担心什么。

    孙维季说覃厂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连我都看出来了啊,看不起我孙维季啊。

    覃长弓说不能够,这里就你富得冒泡,谁敢看不起你啊——怎么,每次过来都住酒店是不是太破费了,要不我叫人在厂里给你收拾个宿舍,以后过来就住宿舍里,绝对的副厂长待遇。

    孙维季说别那么麻烦,我还是习惯住酒店,方便——阮副局长,今晚又得搭你的顺风车噢。

    覃长弓说做老板就是潇洒,我们住次酒店还得打报告。

    孙维季说要不你也下海啊。

    覃长弓说没你这个魄力啊。

    阮如璋说上车罢——老覃,我们走了。

    覃长弓说开慢点,你今天也没少喝呢。

    孙维季说覃厂长,记得我白天跟你交待的,赶紧把成都的售后服务站搞起来,掉了链子我可找你噢。

    覃长弓说记着呢,走罢。

    回市区的路上,孙维季突然问阮如璋,说阮副局,有个朋友我考虑介绍给你认识,有没有兴趣。

    阮如璋说可以啊,什么朋友。

    孙维季说北京的,现在人在龙踞,就安排在明天晚上罢,一起吃个饭,行不行。

    阮如璋说生意人。

    孙维季说算是罢。

    阮如璋说什么叫算是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搞得那么神秘干什么。

    孙维季说中央首长家的公子。

    阮如璋说你跟他熟么。

    孙维季说这类人,你不能简单的说跟他熟不熟,他想跟你熟就熟,他不想跟你熟就不熟——前面找个地方停下车,我下去方便一下,刚才在厂里忘了。

    方便过后,回到车里,孙维季说我可只告诉你,在老覃面前我都只字未提。

    阮如璋说我刚才还在想,你为什么没把这事告诉老覃呢。

    孙维季说没必要嘛。

    阮如璋说你怎么就认为对我有必要呢。

    孙维季说我怎么认为的你就别管啦。

    阮如璋考虑了一下,说那要不就见个面罢。

    孙维季说那我就去安排哦,明天一起吃晚饭。

    阮如璋说小孙,这类朋友你认识不少罢。

    孙维季说瞧你说的,这类人本来就不多,我能认识一个半个就了不得了。

    阮如璋说我深表怀疑,你小孙什么人我也有所耳闻。

    孙维季笑了起来,说阮副局,你不会是调查过我罢。

    阮如璋说哪敢,耳闻,耳闻而已。

    孙维季说那你说说,你都耳闻了些什么。

    阮如璋说也没什么,全是你的好。

    孙维季说不能够罢,真的全是我的好。

    阮如璋说全是你的好。

    孙维季说不能够。

    阮如璋说难道你有不好的。

    孙维季笑着在阮如璋肩上打了一下,说真坏,你们几个人里其实就数你最坏。

    阮如璋说没有没有。

    孙维季说就是,老覃是绝对的好人,赵守政是坏在嘴上,你是真坏。

    阮如璋说是么,你这么看。

    孙维季说我就是这么看,你能拿我怎样,呵呵呵。

    阮如璋说我怎么觉得自己不错呢,难道我误判啦。

    孙维季大笑,说能觉得自己不错的人能是好人么。

    阮如璋也笑。

    笑过之后,两人发现突然接不上前面的话题了,车里的气氛很好,但就是不知道说点什么。过了很久,阮如璋感觉到自己握着变速档的手跟孙维季的手碰了一下。阮如璋没在意。接着又碰了一下,阮如璋依旧没在意。可接着又碰了一下,跟前面两次一样,碰到的是孙维季的手背。孙维季的手本来就瘦,手背更是没肉,碰一下还咯得有点疼,而且冷冰冰的。连着几次碰撞,阮如璋的脑子迅速运转了起来,联想到刚才在路上孙维季下车方便那件事,马上意识到她是有备而来——一个平日如此收得住的女人,竟然会在路边野地里小便,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并不是她丈夫的男性朋友,她有那么憋得慌么?如果不是别有他意,她即使憋出尿毒症,也绝不会干出这种跟她的形象完全不相符的事。想到这里,阮如璋不露声色把手从变速档上往自己这边挪了挪。阮如璋清楚,跟孙维季绝对不能有复杂的关系,首先自己有家庭,另外自己还有前途。何况孙维季是有备而来,这样的人惹上就跑不掉。

    孙维季确实有备而来,见阮如璋毫无回应,还试图躲开,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手搭在了阮如璋的手背上。阮如璋感觉到了,孙维季的手真的很冰冷,似乎一点温度都没有。

    阮如璋心里挣扎了一下,提醒孙维季,说小孙,把手挪一下,我不好换挡。

    孙维季没有接话,把脸扭过一边,笑着。孙维季明白,自己的手已经放在阮如璋手上了,这个时候要是露怯,不但目的没有达到,而且还尴尬,既然如此,不如就这样放着。

    阮如璋清楚孙维季铁了心,所以也没必要含蓄了,说小孙,你前面说的那人明天我还是不见了,我突然记起明天还有事,错不开时间。

    孙维季说什么事。

    阮如璋说局里开会。

    孙维季说要开到晚上。

    阮如璋说不好说,经常开到很晚。

    孙维季说那你在路边停车。

    阮如璋说还没到呢。

    孙维季说我打个车,前面你也不顺路,经常麻烦你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