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二十九章 阮如璋弯道超车

    33

    时隔六年,这次在老家简光伢又见到了同学朱贵民。大年初三,朱贵民从山上下来,身着一件不合身的廉价西服,系着一条花里胡哨的宽边领带,俨然一幅村干部加致富小能手的打扮,说是来给简光伢拜年。拜年是说辞,主要是找简光伢帮忙。身为泥瓦匠兼村小学代课老师的朱贵民在家里鼓捣出一个“水泥搅拌机”,这次特意扛下山让老同学过过眼,顺便帮他优化改良一下。关于这个水泥搅拌机,简光伢这次回到家也有耳闻,因为它是当地泥瓦匠嘴里的一个笑料,在当地广为流传。见到这个水泥搅拌机,简光伢才意识到,朱贵民被泥瓦匠同行嘲笑并不冤枉。这是简光伢见过的最简单最不可思议的“水泥搅拌机”,说它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发明,估计也不会有人怀疑。它就是在一个大木盆的中间安装一个木头转轴,转轴连着三根木头叶片,通过手摇的方式把水泥沙子和水搅拌在一起。说白一点,朱贵民发明的这个所谓的机器,即脱离了如今这个时代,同时也是把一件原本简单的事搞复杂了。

    简光伢问朱贵民,这个水泥搅拌机的作用到底在哪。

    朱贵民说这还只是一个雏形,还不是一个产品。我的想法是把它做成铁的,下面再安装一个电动马达,双手就解放了。

    简光伢说我说实话你可能不爱听,你的想法很有趣,但有点脱了裤子放屁的意思,多此一举,我觉得没必要。

    朱贵民说不管有没有必要,先试试看。这个事我在当地干不成,你在龙踞能不能帮我找家工厂,照着这个样子用铁皮帮我焊一个,要是可以的话,帮我照着这个尺寸一模一样焊一个。另外要是可以的话,再帮我装一台马达。我钱不多,你帮我装台便宜点的,反正我只有一个宗旨,少花钱,多办事。

    简光伢说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朱贵民说我现在身兼数职,农民、泥水匠、代课老师,去年乡里又举荐我当村支书了。

    简光伢说可也没见你把日子过好,你们村离开了你是不是就没法过了。

    朱贵民说嗨,别这么说,人各有命。

    简光伢尽管觉得这个水泥搅拌机很滑稽,但还是应下了朱贵民的请求。遵照朱贵民的设计构想,加上自己的改良,简光亚回到龙踞找人做了一台铁质的水泥搅拌机寄了回来。朱贵民收到水泥搅拌机,写信告诉简光伢,机器做的非常好,完全符合他的设计,他非常激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也不知道是马达的功率太大,还是机身所用的铁皮太薄,机器在作业过程中振动的厉害,同时机腹内作高速旋转的沙石会把机身击打出一个个鼓包,甚至从机腹内飞溅而出,场面相当骇人,正常人不敢靠近。

    看过朱贵民的信,简光伢决定帮人帮到底,经过数天苦思冥想,又找人设计改良了一个,加厚了机身钢板,焊接了密封盖和底座,同时在机身下安装了一个防震阻尼。产品出来后,经过几次试用,直至确定安全了,才寄给朱贵民。朱贵民这次收到机器,没有回信,看来是问题圆满解决了。

    言归正传。过完年,大家也该各奔前程了。简光仔带着娇妻和一堆金银财宝坐上了去甘肃的火车。荔荔直接回了学校。其他人返回龙踞。外出的队伍又壮大了,除了原班人马,还有何文的新婚妻子奚红,简光伢的堂弟简光茂,颜如玉的堂哥颜文标。

    这里顺便再提一下老表何雨生。何雨生是简光伢二舅何继礼的小儿子。八七年大年三十上山祭祖,放鞭炮的时候用香烟点爆竹,结果慌乱中出错,把香烟扔了出去,爆竹在手里炸了,虎口炸开一道口子。在家疗养了几个月,伤刚好,又倒霉催的,一天晚上去村集体的山上偷杉木,不小心踩到一个不知道猴年马月放下的捕猎夹子,把脚夹断了,来来回回这么一搞,一年就过去了。年底又结了婚,结完婚紧接着又有了孩子,生完孩子又建房子,建完房子又生孩子。一件事连着一件事,结果就困在原地动不了了。机会错过了一次就永远错过了,差距就这样拉开了。

    这次跟大家一起去龙踞的还有郑州人何敏。郑州人何敏怎么跟湖南人混到一起又要从头说起了。何敏原来叫刘敏,随母姓,这次过年的时候才改姓何。改姓何是因为他生父何继模终于认他了。

    何继模和三哥何继梅五十年代一起上了朝鲜战场。何继模是学生兵,湖南解放那年直接从长沙师范专科学校参军入伍,即是文化人,还是体育特长生(据说何继模跑起来能撵上狗),同时还是上甘岭战役的“二级英雄”,因此复员后分配了一家好单位,在郑州国营轴承厂做厂长助理。何继梅入伍前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在战场上身负重伤,回国后分回了瓜洲老家。何继模有文化有觉悟,深受领导赏识,在哪都吃得开,如今已经是轴承厂党委书记了。而何继梅没文化没觉悟,因此到死都只是瓜洲武装部一个基层军医——何继模在特殊年代果断跟“历史反革命”父亲何祖卿断绝了父子关系。何继梅因为在这个问题上迟疑不决,每次有晋升机会都无法通过政审。

    跟父亲断绝父子关系的何继模照样每隔两三年回一趟老家,每次组织上审查,他就耍无赖,说我跟那个老反革命的确断绝了父子关系,可我的兄弟姐妹还生活在那个老反革命统治下啊,我要回去救他们于水火啊。结果组织上也拿他没办法。

    何继模每次回到家里,照样跟父亲吃饭喝酒,而且还理直气壮问父亲,说老人家,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你心里服不服气。

    何祖卿说服气,我敢不服气么,服气。

    何继模说我就知道你老人家是明白人。

    何祖卿说你为了自己的前途跟我断绝父子关系,这一点没错。不过我就想问你,你这个孽畜那年怎么狠得下心带着何运卿他们烧我的手。

    何继模说你就烧高香罢,要不是我,他们就直接把桐油浇到你身上了。他们见老子连亲爷老子的手都敢烧,往后谁还敢欺负老子的家人。老子这叫震慑,震慑你懂么,就跟国家勒紧裤带也要搞原ZD是一个性质——你懂个逑。

    何祖卿说如此说来我还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咯。

    何继模说那倒没必要,父子之间说感谢见外了。

    何祖卿说你这个孽畜不短命那可真是没天理了。

    何继模说我倒真心希望你老人家可以长命百岁。

    结果父子二人都一语成谶。何祖卿后来活到了两千零六年,足足活了一百零八岁。何继模九一年查出直肠癌,时日无多,这次回老家是辞路来了。辞路的同时,顺便把二十岁的私生子带回来认祖归宗。

    何祖卿说孽畜,真没救啦。

    何继模说没救了,晚期了。

    何祖卿说都怪我,早年真不该骂你短命鬼,看来是我的话应验了啊。

    何继模说老子四十年的党员了,还信这鬼话。是我自己这些年大意了。

    何祖卿说难道我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