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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尴尬的江湖大哥(二)

    八八年以“曼姐”为首的龙踞本土势力没落后,原本仅排名第四的“熊老师”和他的虔州帮迅速坐大,摇身一变成了龙踞势力最大的帮派。“熊老师”的虔州帮坐大,势必会遭到另外两派的忌惮。“耗哥”的四川帮反应相对不那么强烈,因为他从事的是赌博和娱乐业,有香港人撑腰。“熊老师”即使有心在赌博和娱乐业插一脚,短时间里也不具备那样的条件,因为没有香港人撑腰,成不了气候。“眼镜”对“熊老师”坐大则如坐针毡。首先是心里不服,因为一直以来他的实力仅次于“曼姐”,取代“曼姐”按道理是他才对,“熊老师”不过是抄了近路。另外“眼镜”也清楚,“熊老师”坐大后,肯定要扩张地盘,到时候第一个针对的就是他,而不是“耗哥”。见“熊老师”扩张队伍,为了避免到时候被他吃掉,“眼镜”也只有扩张。随着各自的队伍不断壮大,“眼镜”为了安置自己的小弟,想在暴利的河沙和运输生意上插一脚。“熊老师”为了养活身边日益壮大的队伍,也想染指“眼镜”的果蔬批发生意。到九零年,双方终于兵戎相见,因为双方的核心利益发生了交叉,“熊老师”和“眼镜”同时进军了一个真空地带——高利贷行业。经过一年多的厮杀,最终“眼镜”胜出。“眼镜”胜出凭的并非实力,而是接受了林炳辉提出的苛刻条件,选择跟林家合作,“熊老师”却拒绝了林炳辉。因此,“严打”一来,“眼镜”平安无事,“熊老师”却栽了。

    “熊老师”出事,虔州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吴瑞舫在背地里搞鬼,道理很简单——你“眼镜”底子一点不比“熊老师”干净,怎么就你脱身了?如果说你“眼镜”能成功脱身是因为有靠山,这完全说不过去,因为“熊老师”也有靠山,而且“熊老师”的靠山也是林炳辉。

    所以这里又要具体说一下“熊老师”跟林炳辉的关系。“熊老师”跟林炳辉的蜜月关系维持了七八年,因为是一家人。两人之间产生嫌隙始于八八年,因为河沙和运输生意。林炳辉认为,侄女婿一个人接管“曼姐”的河沙和运输生意实属蛇吞象,那可是百万级大生意。照林炳辉的意思,“熊老师”得到这么大一个蛋糕,肯定不能独吞,应该拿出一块跟家人分享,比如把规模相对小一点的运输生意交给自己的女婿彭奇丹。彭奇丹是小石龙镇前书记彭华清的宝贝公子,从小养尊处优,眼下在小石龙粮油公司混吃等死,是个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的二世子。林炳辉觉得“熊老师”应该带着彭奇丹一起发财,毕竟两人是连襟,何况“熊老师”在龙成发展还要仰仗他这个伯父。然而令林炳辉失望的是,他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侄女婿竟然没答应。

    “熊老师”当然不会答应。首先这个蛋糕是我和兄弟们拿命换来了,凭空让你林炳辉切走一块,即使我答应,我的兄弟们也不答应啊。其次这个蛋糕我不但吃得下,而且还不够,哪有你林炳辉的份。最后,你林炳辉罩着我,我按时孝敬你,这是应该的,但你不能贪得无厌。

    就因为这个事,彼此之间有了嫌隙,但也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然而更坏的还在后面,发达后的“熊老师”也膨胀了,好死不死吃了窝边草,竟然跟林晓阳发生了关系,结果最后还被彭奇丹抓了现行。林炳辉一世清白被“熊老师”这个杂碎毁于一旦,可谓丢了老脸。林晓阳做下这有辱门风的事,林炳辉恨铁不成钢,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同时又是自己最争气的一个孩子,所以也只能选择宽恕。“熊老师”就不那么容易得到宽恕了,最直接的证明就是,九一年“严打”,“熊老师”和吴瑞舫先后被抓,林炳辉保下了吴瑞舫,抛弃了“熊老师”。

    那么“熊老师”被抓跟吴瑞舫有没有关系呢?虔州帮有没有冤枉吴瑞舫呢?可以说是即冤枉了,又没有。说冤枉了,确实,即使吴瑞舫背地里不搞鬼,政府也早晚会收拾案底累累的“熊老师”。说没有冤枉,是吴瑞舫如果不把“熊老师”的藏身之处捅给郭密,郭密肯定也会睁一眼闭一眼,毕竟“熊老师”是林家女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熊老师”如果不被抓,等“严打”风头一过,就又可以出山了。

    只是,吴瑞舫把“熊老师”点了,自己也没落下半点好处。首先是无意中冒犯了林晓阳。正所谓父一辈子一辈,林炳辉不待见“熊老师”,偏偏林晓阳非常待见“熊老师”。如果要认真追究起来,林晓阳当初跟“熊老师”发生关系,林晓阳才是那个主动者。

    林晓阳属于年少成名:龙踞撤县改市后第一个高考状元,伏龙滩镇第一个土生土长的本科生、学生党员,二十六岁的伏龙滩农村信用社社长。跟这堆光环非常不应景的是,林晓阳有一桩糟糕透顶的婚姻。由于父母思想守旧,在抚养子女方面总是优先考虑儿子,甚至不惜牺牲女儿。林晓阳刚十八岁,父母便把她许配给了当时的小石龙镇书记彭华清的公子彭奇丹。可让父母始料未及的是,林晓阳并不买父母的账,因为这个丫头志向远大。为了逃离这段彻头彻尾的政治婚姻,此前仅上过四年小学的林晓阳在国家恢复高考那年重新拿起了书本,挑灯夜读、奋发图强,并在一九七九年一鼓作气考取了省会居安大学法律系。大学期间,林晓阳如鱼得水,成绩优异,入了党,做了学生会主席,前程似锦。然而胳膊终究还是没能拧过大腿,大学毕业后,原本被省共青团选中的优等生林晓阳又在公公彭华清的强力干预下回到了伏龙滩,分配到了伏龙滩农村信用社。

    “熊老师”一开始对老婆的这个堂姐反而没有非分之想。这不奇怪,林晓阳五官端正,矮矮瘦瘦,身材略显单薄,戴一副斯斯文文的近视眼镜,顶多只能算眉清目秀,绝称不上美女。老婆林晓丰则不然,八十年代早期伏龙滩第一美女,而且会做家务知道疼人,几年时间还替“熊老师”生了一对漂亮的儿女,典型的贤妻良母。这种情况下,“熊老师”实在没必要冒着得罪林炳辉的风险去勾搭老婆的堂姐。何况“熊老师”也是事业型男人,只对财富和权力感兴趣,确实不风流。然而正所谓女追男隔层纱,即使“熊老师”有心忠于家庭,也架不住女方主动出击。即使沦陷后,“熊老师”也希望林晓阳适可而止。可是不行,林晓阳是那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性格,她说什么才是什么,你说什么没用。在林晓阳心里,“熊老师”就是自己的男人。这种情况下,吴瑞舫把“熊老师”点了,林晓阳绝对不会给他好脸。

    吴瑞舫虽然把“熊老师”点了,也没能把“熊老师”的利益抢到手,首先林晓阳不允许,另外虔州帮战斗力依然强悍。虔州帮早年是蹬三轮做苦力起家,这使得他们动脑子明显比不过人家,但要论打架斗殴却是个顶个厉害,可谓人才济济。同时,“熊老师”手下的杨维、文东生、文秋生、杨凡、熊波这几个核心骨干都是跟“熊老师”从小玩到大的堂弟和表弟,有这一层亲情纽带,加上多年的街头协同作战经历,凝聚力首屈一指。“熊老师”被抓后,队伍虽然遭受重创,但并没有瓦解,也没有发生内讧,几个表兄弟坐在一起通过民主抓阄的方式选出了“熊老师”舅家的表弟杨凡做了帮派的新大哥。天佑虔州帮,杨凡恰恰是“熊老师”手下最有领导才能的骨干,在帮派里带队多年,经验丰富,所以上来就稳定了局面,让吴瑞舫毫无下手的机会。

    河沙和运输生意被“熊老师”的几个表弟牢牢控制在手里,小巴线路被“骡子”何苦接管了。这个时候,吴瑞舫即不敢孤注一掷跟虔州帮开战,对被何苦接管的小巴生意也只能望洋兴叹。吴瑞舫倒也没把何苦跟何文放在眼里,毕竟这两个人再能打也只是两个人,干掉他们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吴瑞舫真正忌惮的是另外两个人——简光亚和何必。吴瑞舫错过了一次对虔州帮下手的大好机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再也没有机会了。可以说,吴瑞舫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事情会如此发展,解决掉一个“熊老师”,结果冒出一群“熊老师”。更得不偿失的是,江湖名声还坏掉了,现在龙踞江湖上都知道他吴瑞舫是阴险小人。而最令吴瑞舫头疼的是,虔州帮新大哥杨凡紧接着又跟湖南佬简光亚联手了,湖北帮这一下更没有翻盘机会了,因为吴瑞舫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惧怕简光亚。

    江湖上有这样一类人,他不在江湖,但江湖有他的一席之地。简光亚就是这类谜一般的人物,他没有混过一天江湖,可龙踞江湖上却早早就有他的传说。不论是早年的“曼姐”,还是之后的“熊老师”,似乎都高看他一眼,也都跟他保持着一份微妙的交情。发生这种奇怪的事,一开始吴瑞舫跟多数人一样,简单地认为简光亚被人抬举仅仅是因为背后有个大靠山。直到近距离打过交道,吴瑞舫才清楚意识到,自己之前对简光亚的认识太流于表面,此人真正的厉害之处不在于背后有大靠山,而在于他本身就有过人之处。他的过人之处就是,不但善于抓住机遇,而且能把机遇发挥到极致。这种人才是真正的狠角色,跟自己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的狠是好勇斗狠,是一种安身立命的手段,其实内心深处还有敬畏,还有恐惧。简光亚恰好相反,他不好勇斗狠,而是本性凶残,没有敬畏,不知道恐惧。多数时候他表现得忠厚老实,似乎还有点怯懦,可一旦猎物进入他的视野,他马上就会露出獠牙,绝对不会让猎物跑掉。面对这种顶级狩猎者,你要么对他避而远之,要么对他没有任何价值,不然早晚会被他咬死。可吴瑞舫既没法躲着他,又很难避免跟他对立。因为两人在同一个圈子,打交道在所难免;同时简光亚又跟虔州帮渊源颇深,而吴瑞舫偏偏跟虔州帮势不两立,所以两人天然地存才利益冲突,总之,吴瑞舫怎么做都不行。

    可以说,自始至终吴瑞舫都没有想到是以裴家兄弟为首的本省籍老板要他的命。双方不在同一个阶级,没有任何交集,无冤无仇,吴瑞舫没想到他们完全合乎逻辑,想到了反而不正常。

    然而本省籍团队内部先乱了阵脚,因为没能成功做掉吴瑞舫,再根据杀手们反馈回来的信息,大家马上意识到内部出了叛徒。这么一来,本省籍老板们就面临两个棘手的麻烦,一是叛徒是谁,二是下一步怎么办。

    首先是找出叛徒。大家关起门来在一起商量掉脑袋的大事,竟然出了叛徒,这也太瘆人了。必须找出这个人,不然早晚有一天脑袋要搬家。当初有七个人参与做掉吴瑞舫的秘密会议,除了发起人裴之万和裴之毅,其他五人都有嫌疑。谁跟外地佬接触频繁?谁有亲戚朋友是外地佬?谁的二奶是外地佬?谁告密获利最大?谁看起来最像告密者?仔细追究起来,谁都多多少少存在一点嫌疑。可谁也不会承认,因为承认就得死。怎么办?看来只有动粗了,打到他们承认为止。

    逼供了几天,依旧没人承认自己是叛徒。一个老板被打得受不了,说先把这个问题放一边啊,这个时候我们自己不能乱啊,应该是先商量怎么对付湖北佬啊,湖北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啊。

    裴家兄弟说哦,你承认了,原来你就是叛徒。

    就这么简单粗暴。

    惩罚了叛徒,接下来就是商量怎么对付吴瑞舫了。

    结果消息又他妈传到陈岭南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