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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这是一个熟悉的怀抱。

    温暖,干燥,满袖的龙涎香气,宽袍之下的臂膀有力而强健的环绕住她的身体,丝丝缕缕的热度从触碰到的地方源源不断的传来。

    他在她的头顶轻轻叹息一声,“三姑娘,莫哭了。”

    南欢这才发觉自己原来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三姑娘。

    魏玉不认她是囡囡了,父母有了新的囡囡。

    她在宫中时,宋暮喊她三姑娘。

    她被赶出南府,平乐坊开酒舍的时候,他来买酒,还喊她一声三姑娘。

    魏玉回来了,当街羞辱她。

    宋暮送她伞,仍喊她三姑娘。

    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竟只有这声三姑娘没变。

    以前在宫中时,这声三姑娘对南欢来说类似蚊子叫的,代表着麻烦事的靠近,一出现就招人讨厌。

    但此时听着他的声音,她心下却多出一种微妙的,心酸的安全感。

    她忽然伸出细细的胳膊攀住他的脖子,用力的,紧紧的抱着他。

    这样的亲近突如其来,宋暮怔了一瞬,未来及品味心脏突然加速带来的甜蜜,便听见她伏在他的肩头,痛哭出声。

    掌心所触碰到的不是什么温香软玉,而是隔着一层衣物也能摸见的硌手的骨头。

    将她送回南家时,她已病的很重,身形清减。

    这么些日子,他日日往南府送着从大内拿出的各色补品,她倒更轻了几分。

    人没养好便罢了,他将自己都舍不得碰的宝贝送还给南府,他们竟拿着他的宝贝当垃圾往外送?

    宋暮抬眸望向面前的南袤,黑漆漆的眸子,眼底泛着让人心慌的冷芒,“白马公答应本王会精心照顾好本王的王妃,让她日日开心,一如从前。”

    这话入耳,仿佛利箭彻底击碎了她的最后一点幻想。

    原来,就连父母思念她,宽恕了她,才接她回家,也都是假的吗?

    就连回家也是因着宋暮,是宋暮开口,父亲才答应。

    不,以父亲的秉性,必定是宋暮许了什么重利,他才肯冒着名誉有损的风险将她接回来。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父亲已拿她做了一笔交易。

    这个事实使南欢大脑一片空白,双耳嗡嗡作响,好似已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音了。

    宋暮怒极反笑,“白马公,这便是你的好好对待吗?!”

    南袤一时词穷。

    圣人年老,近些年来比起才富五车的士子与名士,更愿意宠信太监与一些能博圣人一笑的卑劣之人。

    越恒仗着圣人的宠信,诬陷南严下狱,又罗织罪名,将南严的故友亲朋一道抓进了大狱上刑。

    大理寺的寺正杨宿,刑部郎中孙璋与司门郎中宋鸣都是他的同党。

    南严与他的那些亲朋好友门生故旧进了大狱,没有越恒的授意,只怕难以活着出来。

    更难办的是越恒的刑罚手段花样百出惨绝人寰,大多数人都是抵不住这样刑罚的。这些人为求速死可能会在判官的引诱下攀扯出更多的人。

    这两年来越恒就是用这样的法子,让京中数十户有名有姓的人家,家破人亡。

    朝中的御史,言官,赴任地方的刺史,就此事为南严上书陈情者众,偏偏越恒这个无耻小人不知道在圣人面前搬弄了什么谗言,圣人竟迟迟没有表态。

    南袤为此事焦头烂额。

    这时宋暮突然找上门来提出只要他将南欢接回家,他便能帮他将南严救出来,使此事平息。

    南袤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接回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女儿,换回门生故旧族中子弟数十人的性命,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况且,他从这位圣人最为宠爱的七皇子的言语之中窥见了另一种可能。

    只是那个可能,他不敢相信。

    即便是贩夫走卒,稍微有几分家财,都难以忍受妻子曾经对另一个男人倾慕不已。

    更何况王侯。

    南欢是他唯一的女儿,刚诞下的时候,他是喜欢的。

    这些年的教养也不是不用心,作为父亲,他已经将能给的都给了这个女儿。

    这孩子自小便聪明,学文识字甚至比两个哥哥更快。

    可惜身体不好,他为了养住这个孩子废了许多心力。

    送进宫中做公主的伴读是无奈之举,他一片慈父之心,几日都没睡好,日日忧心她会被公主欺负,哭着赶出宫。

    没想到这个女儿却博得了公主,太后的欢心,在宫中一住就是几年,就连圣人也偶有赞誉,简直羡煞京中其他人家,很是为他们南府博得了不少颜面。

    这个女儿一日一日的长大,出落的亭亭玉立。

    宫中美人如云,但随着她的眉眼逐渐张开,十二岁,尚且青涩之时,便已经是圣人亲口所言的‘六宫不及’。

    她跟着公主一道师从大儒名家,熟读经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二三岁的年纪当殿与士子座谈也不落下风。

    他对这个女儿是寄予过厚望的,为她挑的夫君也是最好的。

    魏氏玉郎,崖州魏氏的长房嫡孙,将来板上钉钉的宗子,嫁过去便是将来的宗妇。

    魏氏不仅门楣与他们南氏门当户对,且世代亲厚,多有姻亲。

    魏玉的先祖如何先不提,就说当朝。

    他祖父乃是跟随祖帝开国的功臣,三平北疆,定六省,立下赫赫战功,多有奇谋,陪葬帝陵,享太庙。

    父亲魏岩当时官至右相,是文臣之首。叔父时任谏议大夫,极受圣人宠信,军国大事皆与这兄弟二人相商。

    而魏玉少有才名,性清简,多有傲气,高自标树,有这样的父兄和家世,将来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更难得,南欢在魏氏养了七年,魏玉虽年长她五岁,却也称得上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

    魏玉人前寡言,多有傲气,但对着他这个女儿却十分包容。

    他期望着她嫁给魏玉,将来南氏与魏氏的联系更加紧密。

    但谁又能料到,才刚换完婚书。

    魏岩便因为主持修订国史,被手下小吏勾连太监告发,他故意在史书中抹消了一些祖帝的功绩,添上了一些龌龊,是有意暴扬国恶,别有异心。

    魏家坐罪,念及魏岩一生的功劳与往日的旧情免死,判流刑,病死途中。

    牵连进此案的魏氏姻亲门人着众,崖州魏氏经此一事元气大伤。

    他全力从中周旋,为南欢退了这门麻烦婚事,让南氏全身而退,又为自己的独女挑了另一门亲,同样门当户对的苏氏贵子。

    自觉已经算是很对得起她。

    他什么都算到了,独独没想到这个女儿居然一门心思的要等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