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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流放惨遭下药

    赵嘉知道赵迁不会收回成命后,便派人快马加鞭地赶到了秦赵对峙之地,将朝中拟定的“除乱之举”吿予了那人,只望李牧能死里逃生留得一命在。

    因着有李牧,他赵国才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若连他这个战神也一朝陨落,那赵国就真的完了。

    李牧收到消息后握着帛书的两手颤抖,神色如铜像坍圮裂成万千碎片,最后一点点地弯下身,眼眶泛红,笑意无声而苍凉。

    这些年精忠报国,他多少次以死相搏,就换来“杀无赦”的结果?

    笑话。

    要谋逆他早谋了。何苦等到现在?!

    一旁的司马尚亦是垂着眼睑,面如死灰。

    “上将军,可要逃?”

    李牧摇了摇头,“逃了,便真是叛军了。”

    “难道上将军甘心就地伏诛?”

    “我不能死。”

    李牧面容硬朗神情肃杀,就如同这一场呼啸而过的滚滚冬风,寒厉得在体肤上刮出一道道血刺。

    “我还要帮赵打赢这一战。”

    若是此战输了,秦攻进邯郸便再无阻碍。多少列祖列宗对他的期望,对赵国兴盛的期望,都背负在他一个人身上。

    至少。至少这一战他还不能输。

    他暗握起了拳,多日未洗面的脸上覆着薄薄灰埃遮住了原本尚算得上白净的面庞,一双眸子黑曜透亮熠熠光冷,刀刻般的五官沉着股坚忍神情。

    “若来人,便囚于军中好生对待。等战事结束后再做打算!”

    那时李牧直想着能拖一阵是一阵,每每有赵嘉先行通知他消息,躲起来也算是容易。可如此一两次后,赵迁似是现了朝中有他内应,在那年冬不再派使者迂回劝降,直接派出王都禁军铁骑飞马直奔营地,说是带了“他的家人”一道前来,只要李牧弃甲投降,便可保得家人安然无虞。

    李牧牵着缰绳远远眺眼,确实见到了草原那边马背上的妻儿,坐在几个骑兵身后,面色苍白。

    李牧迟疑了下,遥声大喊,“我要和王上谈谈!”

    赵迁被侍卫掩护在最后处,神情淡冷。

    “告诉他。把虎符交出来,我就答应。”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虎符乃青铜浇铸,背刻铭文,通常分为两半,右半存于朝廷,只有两半相合为一勘检验真才能调兵遣将用兵自如。

    赵迁也是因着李牧有虎符在,十几万大军都在那一人手上任由调遣,之前才不敢轻易硬碰硬,这回也是被逼急了再没办法,只能搬出保护王城安危重中之重的禁军,来跟李牧赌命。

    李牧面不改色,心头却是乌云遍布。交出虎符,无外乎把最值钱的筹码拱手相让。最后要是商谈不成,便只剩死路一条。

    可他看着他的妻儿,犹豫终究化解成了苍茫叹息里世事不由人的无奈。

    公子嘉早就把他的家人撤出了王城,这会儿却为何会落得赵迁手上?

    李牧无从去想,他只知道他终是要输了。

    无论对秦,还是对赵迁这个君王。

    “来人!把虎符……呈上。”

    李牧死在第二年的春天来临前。

    没来得及看看春阳朝花,便死在了沉沉冬夜。

    赵迁欺了他。

    他那坐在马背上的妻儿,压根就是死的。从没睁开过眼。

    赵嘉派手下撤离李府中人时,不幸遇上了山贼,这两人没好命,当场血溅三尺。其他人虽则侥幸脱逃,但赵嘉为了不影响李牧率军打仗,把这事压下了没说。

    后来,地方长官现了这两具尸体,正是赵迁在大力搜寻的李府中人,便呈报了上去。起初赵迁还觉得死了无用,幸好有顿弱在一旁出谋划策,这才想出了个“以死作活”的奇计,引得李牧交出兵符,并在商谈时以李牧大逆不道意图刺杀的名义,将那人一举击杀。

    史有载那一年赵国大乱,波谲云诡风浪层出。

    鼎鼎有名的战神被斩杀在自家君主手上,人人都叹可惜。

    这英才辈出的乱世,又灭了一颗奇星。

    赵迁对此,大概是快意的。他少了颗眼中钉,心头刺。哪管别人去说什么。

    而赵嘉,在那之后也再没来找过他。

    赵迁无从知晓那人究竟是愤怒还是失望。

    又或许依旧是记忆中的那副波澜不惊,皑皑雪山般温淡疏离。

    后悔吗?

    把最敬慕的人逼到仇人的位置上。

    还未成人的少年茫然着,不知道答案。

    他想,总有一天王兄会明白的。

    明白做王就得时刻提防着,有多不容易。

    可等他心心念念的王兄终于知道“做王的滋味”时,一切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没了李牧的赵国犹如没了墙垣屏障的城池,溃败得一塌涂地。

    三个月后,年节刚过风拂花枝的季春时日,一切都酥酥暖暖的,枝条抽芽蓬勃舒展,每一处嫩绿里都饱含着蓄势待的生机,像是春来催江满,一朝灌堤清。到处都是汹涌起伏,枝是,风是,水是,林是。

    人也是。

    十几万赵国大军敌不过王翦率领的十万秦军,一路屠人烧城地攻进了邯郸。

    当日赵迁撤走司马尚,又用赵葱和颜聚了替换李牧,一心希望那两人能当赵国的长城,死死扛住秦军的进攻。

    可仿佛是李牧才是赵国本命般,在那之后秦军势如破竹赵军反而一退再退一败再败。

    再没赢过一场。

    那飞将神话,终究隐入渺渺云天。再也难寻。

    赵嘉收到属下在前线传来的战报时,便已知道此次败局已定。任他只手遮天,也再难挽回。

    “公子,可要撤?”

    春花温软,人面更是淡如清风。宽袍大袖白衣素裳,明明雅净至极的那人,眸底却仿佛沾染了最不洁的光色。

    黑衣人站在赵嘉身后,顿了半晌终是抱拳问出了口。

    这秦军已打到了邯郸外,再过几日,便该乱了。

    赵嘉却依旧一副平静神色,两道远山眉细长暗冷,瞳孔在轻阳下更是泛着透明色泽,恍若神祇降临。人间清和。

    “撤什么?”

    “秦若攻进邯郸,公子怕是有难。”

    赵嘉皮笑肉不笑的,“我何难之有?有难的,该是另一人。”

    黑衣人微微迟疑,“公子是说……”

    赵嘉并不言语,负着手一派从容神色。“之前叫你将信交予秦王,路上可有出什么事?”

    “禀报公子,并无大碍。路上有人跟踪过我,全被属下甩开了。”

    “哦?可知道是何人?”

    黑衣人摇了摇头。

    赵嘉眯起眼,心底盘量着,默然无声。

    秦王知道他底细,没必要跟踪。难不成……是赵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