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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5)

    妖界今日风大,湚离同众妖王议事完出来便看到墨珏小小的一只坐在廊庭的围栏上,一旁挂着清燃送他的那只蝴蝶风铃,即便是这么大的风,风铃也仅是随风摆动并未发出丝毫的响声。

    湚离挥手令众妖王自行离去,随后缓步靠近墨珏。

    墨珏听到有人靠近,扬起小脸先是朝人微笑,见是湚离便伸手要抱,“爹爹。”

    湚离只觉得胸口发闷,清燃离开了一载之久,墨珏每日里除了做功课便是习惯性地朝所有人微笑,只有到了晚上才会藏在被窝中偷偷掉眼泪,甚至有时候哄睡了,也会在梦中哭醒。白日里只做一个不让人担忧又乖巧的孩子。

    湚离伸手揉了揉墨珏的头发,然后俯身将他抱了起来,“珏儿,今日风大当心着凉,功课做完了吗?”

    墨珏乖巧地点了点头,“做完了,我想着今日风大,把风铃拿出来看看它会不会响。”

    湚离蹙眉,他伸手取下风铃,抱着墨珏回了房间,然后把风铃挂在榻上,“要吃午膳了,珏儿有什么想吃的吗?”

    墨珏摆了摆自己的小脚,朝着湚离笑道:“我想吃桃子。”

    “何为想吃桃子?”

    墨珏绞着自己的手指,面色有些羞赧地说:“因为娘亲经常给我吃桃子。”

    湚离道:“珏儿想娘亲为何不同爹爹说?”

    墨珏闻言大眼睛眨了几下,随后伸手搂住湚离的脖颈,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脸颊,瓮声瓮气地说:“因为爹爹也想娘亲,如果我说我也想,爹爹会更伤心的。”

    湚离伸手拍了拍墨珏的后背,安抚道:“珏儿不必如此,你年纪还小,想你娘亲是正常的事情,不用总是憋在心中不说。”

    墨珏抿了抿嘴唇,极力地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是说也没用啊,娘亲总也不来,她是不要珏儿和爹爹了吗?”

    湚离在床榻边坐下,将墨珏从自己的怀中抱出来,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水,“珏儿,你要明白一件事情,你娘亲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她对你的爱连爹爹都自愧不如。你不能说她不要你了,你娘亲她是九重天的上神,身兼重任,是爹爹的一己私欲将她拉下神坛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她离开你是迫不得已的,你不可以怨恨她,你明白吗?”

    墨珏点了点头,“珏儿明白,娘亲说风铃响,她就会回来,这是真的吗?”

    “自然。”湚离道,“珏儿先睡会吧,你整日里这样,还如何长身子?你也不想当你娘亲回来时看到的是又瘦又小的你吧。”

    墨珏缩回湚离的怀中,乖巧地闭上双眸,“我好好睡觉,好好长大。”

    湚离拍着怀中的墨珏,不禁想起一年之前。

    滔天大水从空中坠下,带着一副不受控制的模样,飞鸟走兽四处逃散着。

    湚离命众妖王先疏散四周的凡人,此处群山连绵环绕,最高峰便是上有扶摇派的逍遥山,众妖王救人之后自然选择将人放入逍遥山顶。

    天帝支撑起的封印在大水的不断冲刷之下,终于脆如薄纸,大水冲破结界势如破竹向凡界汹涌而去,顿时吞噬数十里。

    群山尚能抵挡片刻,但是西南边的缺口让大水有了可乘之机,一股脑地从此一泻千里。

    湚离见状怒吼一声,立刻化身一头黑色的勾陈巨兽,盘踞在缺口之处,阻挡从此泄出大水。

    大水来势汹汹,三番五次将湚离冲刷得身形晃动,在水中来不及被救助的凡人,纷纷抓住他的鬃毛,爬到了他的脊背上。

    鬼神一族一边躲避着天兵天将的围剿,一边将他们从水中救起的凡人扔到湚离的背上。

    云樱伤势稍好,便化身朱雀载着被救的凡人往逍遥山顶飞去。

    康晟也有幸见过此景象,并将其记载入他的游记当中,称为鬼神之劫。

    大雨虽然停歇,但四处依旧一片汪洋。

    湚离抬头看天的刹那,便看到清燃从云端坠落,像一只折断了双翼的白鸟,莹白的符咒从八荒海底涌出,将大水全部拢于一处,聚集到了结界之中。

    四周的鬼神全部被术法卷进了其中。

    湚离目眦欲裂,他刚觉得周身阻力减小,便纵身朝清燃飞去。

    “清燃!!!”

    清燃闻声朝湚离莞尔一笑,随即双眸一闭朝大封坠去,白光一闪,将一切都隔绝与八荒海之外。

    风平浪静,世间再无清燃的踪迹。

    湚离双拳紧握,随即仰天痛啸,他唤出陌刀只身杀上了九重天。

    凤溪浑身是血的躺于凌霄大殿前,他仰头躺平,随即嗤笑了一声,“之前我同你说的你不信,当时抽身还不算太晚,现下晚了,一切都晚了,你杀上九重天,挑起两界的战争又有何用?”

    湚离偏头吐出一口血沫,神情狠厉地道:“你们制造大水,拿凡界百姓逼迫她,现下还敢在此同本座大义凌然地讲道理,鬼神一族都知晓救人,而你们却在天上造孽,本座今日便杀了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替清燃和那些死去的百姓陪葬。”

    昊天从凌霄大殿内走出,抬手制止湚离,“妖界共主且慢,请手下留情。”

    湚离抬眸看了一眼昊天,终究是暂时给了天帝一分面子。

    昊天伸手扶起凤溪,随即对湚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共主前不久刚杀了凤溪君的夫人,现下他女儿年幼,您也是有孩儿的人,忍心看那么大点的孩儿先后失了父母吗?”

    湚离嗤笑一声,他将陌刀戳在地面,“都到如今这种地步了,还给本座戴高帽子,其一本座并未杀凤溪君的夫人,但那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你们都说妖界人野蛮低劣,但是妖界人也是有原则的,本座再何如气盛也不会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下杀手。这其二,你们向来讲求因果循环,这一命抵一命的道理还需要本座多同你们重复吗?凤溪君本就欠本座一条命,让他抵命,有何不妥?”

    昊天道:“好,既然共主不觉一个垂髫小儿先后失母失父有何可怜之处。那本帝再同共主说一道理,共主与清燃上神之间的恩恩怨怨,不必本帝再去重复,共主也知晓清燃本是佛祖手中一颗菩提珠,因在血海见您一面,以致凡心萌动,导致佛祖菩提手钏断裂,若非佛祖心善愿意促成你们二人的姻缘,共主同清燃上神必不会有此般经历,现下上神修得功德大圆满回佛祖那复命去了,共主又何必苦苦强求?你们二人缘分到此为止了,共主还是放下罢。”

    湚离以陌刀指着二人,“废话倒是挺多,还有无其他?若没有便留下你们二人的遗言,本座即刻送你们去见佛祖。”

    昊天无奈地一笑,“既然共主不信,便是杀了我二人,清燃上神也是回不来的,上神她现下已经不属神界,归属西天,共主像我们讨人是讨不来的。”

    湚离道:“凡间大水、鬼蜮之主身亡这两笔账该不该算在你们头上?”

    昊天道:“凡间大水一事本帝自会向天道请罪,至于鬼蜮之主,他率领鬼族众人背叛妖界,投靠鬼神,凤溪君之举动也是顺应天道。”

    湚离哂笑一声,“如此看来,本座应当感谢你们二人替本座除去了心头大患?”

    昊天见依旧说服不动湚离,便继续道:“若共主执意寻回上神,本帝倒是有一法子,西天有一长阶,人人都可去求,心诚则灵,只要能打动佛祖,他自会来见你。不过这长阶高达九千,可谓是一步一修行。我等也是受天道之命,而天道遵循自然因果,若人人像共主这般不讲道理,这世间秩序该如何维持?”

    湚离垂眸,想起当时凤溪君之子的哭声,又想起墨珏幼时因害怕而不敢化人形的模样,终究是收了陌刀转身向西天而去。

    九千白玉阶,佛光四溢,一步一修行。

    湚离毅然决然卸了周身甲胄,只着便衣跪了下去,他先是重重地磕在第一层白玉阶上,“弟子幼时幸得佛祖点化,得以化型开灵智,但弟子自小狂傲,不信神佛,现下斗胆恳请佛祖还我清燃,让弟子一家团聚。”

    湚离一跪一叩首,每磕一首想到的便是与清燃的过往种种,想着自己平时对清燃不够好,现下想起来满心皆为愧疚,千不该万不该便是大婚之后处处言语折辱于她,想着清燃独自承载着长野的记忆,再见湚离时有多欣喜便有多难堪。

    痛苦留给的都是活下来的人,离开的人却化为一抔黄土常埋地底,人间诸事不再理。

    湚离一跪一叩之间,想到在血海之时,清燃也是怕疼的人,但她义无反顾扑向大封时,是否也会觉得疼痛难忍,是否也想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