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二十八回 犹堪恨 1

    飞魍的被捕,在邵伯温的意料之中。只是过程稍微艰难了些。

    可是,邵伯温眯起眼睛,——天定胜人。

    “皇上特地邀我回来办差,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想杀了我,不怕掉脑袋吗?”飞魍在屋顶飞檐上立着,如同一只漂亮的乌鸦,一只身形流畅的蝙蝠,一匹孤独的狼。

    为首的喊道:“皇上是叫你来这里管大牢,你既已经违约,自行将皇上的金口玉言视作一张废纸,已是罪可致死!皇上要你死,你敢不死么?”他冷哼一声道,“放箭!”

    刘安世在远处看着,原准备率先出手。然而他又想起邵伯温刚才告诫过他不许靠近,于是内心挣扎再三,又退到一边——而且是极快地往后退。

    几乎惊破了他的胆。只是一瞬间。整个队伍齐齐整整地刷刷刷往下倒,鲜血齐喷,血还未停就已然了无生气。刘安世当即变了脸色。

    毕竟是飞魍。此刻他尚在自己的布阵之中,是不可匹敌的,不容挑衅的,杀气腾腾的。他只需一抬手,用背后的刀一旋,一刀就能够取两条人命。他的动静很小,武功却太硬了,是能够击碎世上一切的防备的锐利武器,是挡不住也赶不走,要用命换来他的捕获的一个极为可怕的猎物。

    邵伯温倒是不太恐慌,再可怕的人被揣测到了用意,被布下了阵去捕捉的话,本质上还是猎物。他只是在房里赏月,吃奶味浓郁的糖蒸酥酪,上面撒了香气扑鼻口感各异的桂花、葡萄干与核桃。有人跑进来禀报说死了几个人了,他淡淡道,那就再派人过去顶上,直到他进了归云亭为止。

    飞魍在赵佶面前出尽了风头,让赵佶在此后的十多年里一直以为他是自己归降,和平解决事端然而他如今听邵伯温说起才知道并不是——而是自投罗网——这一张精准的网已经布下,等待他的到来。

    飞魍也是飞檐走壁走着走着,内心顿生一种不详之感。在身后侍卫的极力追赶中,他渐渐地感觉到他们的脚步与前几日有异,似乎不再顺着他所规划的道路来走,而是变了顺序,在不该断的地方断裂,在该跑的时候突然停住。

    他暗自心惊肉跳,默记了足音在脑海中推演了一遍:“雷风恒”!鱼来撞网乐自然,卦占行人不久还。这是一个不会再被困住的阵法,意味着他们不会在追到最后他逃跑的时候刀剑乱撞碰作一团。

    逃跑的难度似乎变大了。

    飞魍加快脚步,打算过了今天这他熟悉的逃亡路线变得有些艰涩,有好几次他都险些跌到房檐以下,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大了或者被谁下了药,整个人最引以为傲的飞檐走壁的技能都变得颤巍巍起来,撞得脚踝青一块紫一块流血不止。怎么回事。他低下头,突然脚下一空,吓得他干脆往下一跳——这一步算是断了。

    他感觉这似乎是在意料之中。他转头朝着追来的人勉力一笑,笑出风流倜傥潇洒的样子,抽出刀来横劈竖斩,叮当之声中开出血的花来。人一个个倒下,可他的不祥预感愈发强烈,甚至觉得这似乎是个阴谋,通过让他杀人来麻痹他,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要抓的飞魍却只有一个。

    飞魍在这小范围的混乱之中很快地抬头一看——他发现,有些地方的房檐被折掉一块,有些又补上了新的一块砖,他刚才走过的路是错误的,而且是不得不往这些新给他安排的地方来走的。他按照边缘来计算的路线,突然之间失去了方向和精准度——失之厘毫去之千里,那他走的究竟是——待到他反应过来,这些变化已然发生,他已经由“天泽履”走偏,然而之前他没有发现。他顿时惊得头脑一片混乱,只恨自己当时没闭着眼睛走。他反复拗正脑海里的方位,一边加了几分力道跑起来,在他从树枝往下跃,浑身放松以准确地降落到归云亭的一瞬间,他突然就得出了结论:那是第三十一卦,“泽风大过”。

    夜梦金银醒来空,走失行人不见踪。

    如果是对方这样走,那他还有一线生机逃脱,然而这样的路线落到他自己头上,就变作困顿,变作停滞,变作他脑海里的不详的预感最终成真——只见那归云亭四角的树丛中,分别走出一个人,武器形态各异,表情气定神闲。

    飞魍神色骤变。那可不是普通侍卫,而是御前侍卫。一位就足够难对付,需要纠缠半天,何况一次来了四个,这得是怎样至高无上的待遇啊。

    “唉。”他终于叹气出声来,站在归云亭中,对他们笑道,“飞魍今天可飞不起来了。”

    他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叮当之声,一张铁网拔地腾起,将他整个人笼起来往上提,四处往外拉,将他提到了归云亭的顶端。飞魍却在上升的过程中,在横横竖竖的铁链条之间的缝隙之中失笑道:“好失望啊,你们就用这样的方法来抓我,未免也太没有创意了。我有点失望。”

    一个御前侍卫听了笑起来,道:“你怎么不说你被这么老土的方式抓到了?”

    “用不着担心我。”飞魍声音闷闷的,道,“担心你们自己吧,以为抓到了人,却最终还是个死。”

    突然,他袖中飞刀发出,刀无虚发,锐利无比,从这飘摇晃荡的铁链的缝隙之中飞出,朝着那几个人的喉咙飞过去!

    可是令他吃惊的是,那几个御前侍卫毫不吃惊,毫不惊慌,甚至毫无动作。就仿佛没有看见他的动作一般。这怎么可能——他飞魍的暗器是朝准了他们的要害发过去,高手过招,招招凶险,直取性命,然而他们又有相应的防御的方式来加以化解,这才使得这样的对决精彩、有看头,可是这样的动作,叫他实在难看懂。

    “你们——”他才说了半句话,忽然浑身剧痛,声音哽在喉头发不出,取而代之的是血淹喉头,造成呼吸的阻滞。

    一个年轻活泼些的御前侍卫笑道:“我们当然不躲,受到攻击的是你飞魍呀。”

    “怎么会?”他用力瞪大眼睛一看,啊——

    原来如此,原来他的困境在于此,原来这看不见的牢笼,是刚才一声清音之中的云归阁的四处,各自从上往下落下一块透明琉璃,四面竖在他面前,看出去一览无余,他没有发觉,只有在飞刀投射出去的一瞬间,触到了壁弹射回来,尽数打在自己身上。

    扎进肉里骨头里,扎得流出血来。

    他自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卑鄙……”

    御前侍卫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刚才你一口气飞出六把刀,是想试探深浅。别人打你,也许打不到你,那你自己攻击自己,或许会有效些。六把刀全都打在自己身上,感觉如何?”

    飞魍被自己的飞刀扎得像一颗刺球。飞魍痛得眼前发红发黑,痛得整个人蜷缩了,上一次这样还是小时候在街上被人又打又踹几乎要死的时候,那种将死不能的清醒的痛感。他想起自己的小徒弟赵佶,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自己。真是糟糕的一天。

    他在昏迷之前听到了周围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一群人轰轰烈烈前来,朝着他半死不活的身体,匆忙喝道:“别让他死了,他还犯了事,四皇子不见了,不能就这么死了!”

    飞魍想说,我除了看看老相好和小徒弟,就没有做什么了啊。然而他已然失去意识,接下来也没法解释清楚了。

    这哪是审讯,这是直接定罪。

    他当然没有参与此事,所以抓他干什么?

    “所以,”赵佶道,“飞魍之所以被关起来,并且迁怒到被丢进天牢,是因为他被怀疑掳走了我当时还是皇子的四哥?”

    他心里暗暗地担忧。因为就在刚才,这一个能作为证人的认证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他心里有些难受和后悔。这种难受一直沿着他的心口往上爬,加上对于师父的遭遇的同情,难受和低落爬到喉咙口的时候,赵佶连说话都很费劲了。

    邵伯温道:“有这样的原因,但是毕竟褒王殿下后来被说成是病死的,说明此事不了了之。我当时抓到了飞魍,本准备当晚就回去,不料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便多待了几日,在皇宫中听说了些事,本想问问刘大人是否属实,可是那时候刘大人忙前忙后,也就无从考证了。”

    刘安世无奈笑道:“邵大人只要托人找我,我便会立刻赶到的,东忙西忙也是忙,不如忙里偷闲来聊些八卦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