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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格洛芬德尔陷入了一个梦境。

    作为精灵,他很少有睡得这样沉的时候,但现在他却无法从那梦境中脱身,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完全从战后的疲惫中恢复过来,再或者,也许是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这么快就醒过来。

    格洛芬德尔并非胆怯懦弱之辈,也从不惧怕为贡多林而战乃至牺牲自己,不,死亡有什么可怕的呢?那只是一刹间的痛苦,而逝者留下的漫长的伤痛则由活下来的人背负着继续前进,默默等待着时间将它们消化干净的那一刻。

    对格洛芬德尔来说,族人的鲜血和眼泪远比死亡的威胁更让他心情沉重。

    而在蒙福之地罗瑞恩,他可以短暂地忘记那些事。

    罗瑞恩花园鲜花常开不败,草木的清香与埃丝缇女神温柔的吟唱声朦胧地萦绕其中,找遍整个阿尔达,也不会有比这里更美丽舒适的地方了,格洛芬德尔深吸进一口气,几乎要陶醉在这片美景里了,他有多长时间没来过罗瑞恩了?自从他跟随图尔巩远渡中土——

    他的大脑突然卡顿住了,在梦里人的思想总是很难完全受自己控制的。就在这时,罗瑞恩的主人、掌管梦境的维拉、曼督斯的兄弟伊尔牟像是从空气里钻出来似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

    “格洛芬德尔。”梦神唤他,“你怎么还在这里?审判马上要开始了。”

    格洛芬德尔诧异不已:“什么审判?”

    “自然是对亡魂的审判。”伊尔牟回答他,“你也是其中之一啊。”

    格洛芬德尔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死了?”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会……”

    格洛芬德尔的话音还没落下,那些他不愿意回想的画面突然再次在脑海里播放开来——被安格班残忍虐/杀的精灵人质,英勇战至最后一刻直到被炎魔的巨斧劈碎头颅的诺多至高王,数以千计再也看不到家乡死不瞑目的战士们……

    这么说,他也是在这场战争中战死的了?

    并没有意向中的遗憾或是愤懑,早在选择违抗维拉的命令离开阿门洲时,格洛芬德尔就做好了随时迎接死亡的准备,事实上,对于一个战士来说,在战场上战死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正兀自沉思,抬头时却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曼督斯空旷的殿堂内,审判者的面貌隐藏在黑色的兜帽下模糊不清,唯有庄严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宣读着自他诞生以来的一桩桩功与过,无论大与小,公开或是隐秘,没有任何事能瞒过曼督斯的双眼。

    “吾刚才所言,汝可有异议?”

    格洛芬德尔沉默着摇摇头。

    “汝一生虽难免犯错,但所幸在大是大非面前难得始终清醒,当初逃亡中洲也属无可奈何。纵览一生,功实大于过。”曼督斯顿了一顿,“吾问汝,汝渴望重生否?”

    格洛芬德尔用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吗?”他问。

    精灵即使在死后灵魂也依然与阿尔达相连,而且如果他们生前未曾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本人又有回去的意愿,那便很有可能得到重生的机会,大部分精灵都认为这是极幸运的事情,但也有少数精灵厌倦了世界,宁可在曼督斯的殿堂中待到时间的尽头。

    “汝有选择的权利。”曼督斯回答他,“但须三思而行,纵使汝的灵魂经此净化,但本质却不会有所改变。汝前世的经历与记忆,将仍是汝的一部分。”

    一说起前世,格洛芬德尔就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场恶战,那些他好不容易通过罗瑞恩的安宁而暂时忘却的惨像,此时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眼前,随着他心中所想,曼督斯殿堂里的烟雾也不断翻滚弥漫,幻化成了刀剑、鲜血和魔苟斯阴冷的双眼。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战场上,一刻不停地骑马厮杀着,却只是杯水车薪,杀死一个兽人,转眼间便有更多的兽人疯狂地涌上来,身旁的战友接连倒下,再也无法重新站起,有人甚至就在离他不到五米远的地方被座狼扑倒在地咬断了喉咙,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战争结束后,他对那精灵泪眼婆娑的妻子说:“我很遗憾,他死得很英勇……”

    他本来也许可以救下那个精灵的,如果他早一秒注意到那边的情况呢?如果他能快一点清除掉身边的障碍呢?如果那时他作战指挥得更好一点,伤亡会不会少一些?哪怕多活下来一个人呢?

    格洛芬德尔知道自己不该钻这种牛角尖,就如埃克希里昂所说,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他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救下每一个人,何况是在那样混乱的战场上,每个人能保住自己就已经不容易了,那些精灵的死并不能全部归咎在格洛芬德尔身上。

    格洛芬德尔当然明白这些道理,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精灵士兵,那他的心情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沉重,自己能活下来就足够庆幸了,但他是一方领主啊,那些出于信任和敬慕而追随他的精灵一日之间成为亡魂,即使牺牲真的难以避免,他又怎么敢说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责任?

    除此以外尤其让人沮丧的是,精灵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却依然全面溃败,魔苟斯的势力愈发壮大猖狂,也许在以后,还会有无数次“泪雨之战”,那时他会习惯死亡吗?同胞的牺牲让他遗憾,却再也无暇为此感到心痛,眼泪也已无法在他因日复一日的厮杀而逐渐麻木的心里溅起水花。

    如果未来会变成这样,那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一了百了倒还痛快干脆些。

    “时间到了,汝应下定决心,做出汝的选择。”曼督斯声如洪钟,打断了格洛芬德尔的沉思,“汝是否愿意重生,纵使汝一族的未来几近无任何希望?”

    如果现在格洛芬德尔神智清楚,他就应该发现那影子并不是曼督斯,真正的曼督斯审判亡灵时绝不会说半个多余的字,那东西应该是格洛芬德尔心底最阴暗的部分。

    当然,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隐藏着悲观的一面,只是坚强开朗的人很少会受其影响乃至控制,格洛芬德尔的性格已经算是相当乐观了,即便如此,在经历了那样一场残酷的战争后,那些平日里深埋在他潜意识里几乎要被忽略的负面情绪难得地在梦中爆发了。

    然而格洛芬德尔到底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败。

    格洛芬德尔没有立刻回答那阴影,他继续出神地望着殿堂中的雾气,它们也如实地映射出他心中所想。

    首先出现的是贡多林洁白的城墙和高耸的塔楼上飘扬的彩色旗帜,城中的喷泉日夜不停地涌出清凉晶莹的泉水,在贡多林最高的高塔前,图尔巩亲手打造的金银双树在阳光下灿灿生辉。

    除却安格班的那些黑暗生物,没人会不为贡多林的壮丽惊叹,但无人会比贡多林的精灵对她的感情更深,不仅仅因为这里是属于他们的城市,也因为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全部是由他们亲手设计建造,无一不凝聚了他们的心血和智慧,而对于自己所创造的事物,大概每一个诺多精灵都或多或少地有所执念。

    格洛芬德尔当初也全程见证并参与了贡多林的建造,他对贡多林的爱不亚于任何人,但对他来说,贡多林对他的意义并不只在这些宏伟的建筑上。

    那些雾霭涌动翻滚着,逐渐聚成了一个个人形。

    “格洛芬德尔大人。”这是在他家中工作的女佣,年轻的姑娘每每看到他时脸上都带着羞涩的笑容。

    “领主大人。”那是他身边的侍从,格洛芬德尔还记得他在宣誓效忠于自己时毛毛躁躁的模样,如今也变得稳重可靠起来。

    “领主大人。”“领主大人。”“格洛芬德尔领主……”

    ……

    格洛芬德尔不敢说自己能叫上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但他知道这些都是跟随他的金花家族的精灵们,他们的目光追随着他,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爱戴和敬重。

    “格洛芬德尔。”图尔巩出现了,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信任。

    “格洛芬德尔。”伊缀尔公主的笑容甜美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