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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失而复得的记忆

    朔风哭嚎,暴雪肆虐。

    千代迈开颤栗的双腿,艰难地走到爬行的妓夫面前,低头望着一双染血的手睁扎着攀上自己的前幅,新洁的绸缎上顿时印满斑驳的红。

    布满血丝的眼珠迟钝地向上翻去,求救的话还未说出口,年轻的妓夫便僵在原地,嘴唇激烈地颤抖了起来。

    “你是……你是他的那个……相好……”

    “救命,救命……不要吃了我……”

    混着血的泪珠从的皮剥肉烂眼眶内大颗大颗地滚落,年轻的妓夫松开那双已经见骨的双手,弓起脊背,向后瑟缩着。

    被血染黑的衣襟却被面前娇小的女人一把抓住,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回事?”

    年轻的妓夫抬起头,望见千代蛾眉冷竖,一双眸子里写满了焦急与不安。

    他喉咙滚动了两下,才颤抖着声音说道:“妓夫太郎……和梅……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他们杀了……荻本屋……所有的人……要不是……我趁乱……偷袭了梅,她那个丑哥哥分了心,我也……”

    胸前被抓住的衣襟骤然一松,年轻的妓夫还没说完话,就看见千代的身影已经从眼前掠过,飞快地朝花街奔去。

    千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脚上的鹿皮沓不知何时跑掉了一只,雪水浸湿了单薄的足袋,足底踏在绵厚的雪上,刀刺般的冷。

    扑面飞扬的落雪在睫毛上凝成冰晶,却总有温热的眼泪不时从眸中涌出,将结冰的睫羽根根融化。

    在漫漫如刀割的长夜里不知疲倦地跑着,千代在心里默默祈求,她祈求这世上真的有神明,祈求他不要带走自己触手可及的幸福。

    她跑回了吉原花街,掉了鞋的右脚已经痛到麻木,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后,她心存侥幸,也许那个半死不活的妓夫只是在骗她,花街依旧车水马龙,歌舞升平。

    可呈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片混乱骚动的场景,耳畔哭喊声、尖叫声交织着,如沸水般喧闹,唯有往日丝竹喧天的荻本屋内一片死寂。

    雪越来越大,像被风吹乱的飞絮,却又结着沉重的冰晶,砸得地面噼啪作响。

    千代看着横在荻本屋门口的残肢断臂,还有荻本屋门内被血染红的屏风,顿时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寒冷坚硬的地面上。

    “荻本屋四十多人,都被那变成怪物的兄妹杀死了,连店里的客人都没被放过……”

    “还有人看到,他们选了几个长得标致的,开膛破肚,像野兽一样,把人肉咬得嘎吱作响……”

    “我早就说过,那兄妹迟早会变成祸害,妓夫太郎又凶又丑,梅长得虽然好看,可是却像怪谈里的美女妖怪一样……”

    千代跪在地上,将冻僵的食指插进一地的碎雪中,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耳中传来尖锐的刺鸣。她捂住耳朵,耳鸣声却只增不减。

    恍惚中,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拨开混乱的人潮向自己奔来,是惠子,她目光焦灼地直望着自己,口中喊着些什么,可千代却一点都听不到。

    眼前惠子的面目渐渐模糊,与多年前那个火光滔天的笼岛家门外的惠子的样子漫漫重合,千代终于回想起了笼岛家覆灭那晚,所有的记忆。

    对啊,自己哪有什么兄长呢,笼岛家最初只有自己一个孩子啊。

    印象中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兄长,其实是自己出生后才来到笼岛家的。笼岛家世代行医,父母膝下无子,又见兄长有着远超常人的聪慧和悟性,便将其收为义子。

    兄长儒雅博学又和善,是笼岛家人人尊敬爱戴的少爷,只是得了不能见阳光的怪病,白日都在屋子里休息,只有晚上才能出来。

    这病连身为医官的父亲都束手无策,可父亲也不在意,只要兄长能将笼岛家的医学传承下去就行,能不能见太阳,又有什么所谓呢?

    直到千代五岁的那个晚上,笼岛家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那晚,千代闹着要母亲陪自己去院子里玩,母亲拗不过,便同意了。可就是在院子的角落里,他们无意间撞破了那个导致了笼岛家覆灭的真相。

    一直温柔有礼,和蔼可亲的哥哥,竟然在院子里吃人。

    他面色沉静得几近冷酷,一口一口吞食着倒在眼前的人类躯体,就像吃一盘刺身般平静如常。

    “啊!”目睹这一切的母亲忍不住惨叫出声。

    闻声转过身的哥哥,脖子上顶着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漆黑的双眸变得赤红,目光淡淡扫过千代和母亲,轻蔑得像在看一群蝼蚁。

    鬼之始祖——鬼舞辻无惨。

    很多年后,千代都还在自责,如果那晚自己没有闹着让母亲带自己去后院玩,那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发现鬼舞辻无惨的真实身份,笼岛家是不是就可以幸免于难。

    也许就是这份自责,让千代选择性地遗忘了那晚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