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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忐忑

    虞瑶原本坐在床榻旁。

    见妹妹眼巴巴不睡觉却来寻她,又谈论起这些事,索性拉着虞敏在床榻上并排躺下来。

    烛光幽幽,虞瑶凝视虞敏,有一刹心神恍惚。

    仿佛回到她入宫之前,她们姐妹散漫躺在一处笑闹着说体己话。

    虞瑶的目光越发温柔。

    她记得之前妹妹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但那个时候毕竟尚未真正做决定。

    一再确认……

    说到底是妹妹仍在为她和皇帝之间的事歉疚。

    虞瑶想一想,该说的话已经说过了,有些道理也得让妹妹慢慢领会。

    这会儿便只对虞敏道:“待我们离开灵河县以后,大约是不会再开酒楼了。敏敏,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没有得到正面回答,答案反而变得清楚。

    虞敏微怔,掠过这些事不提,摇一摇头道:“我都听姐姐的。”

    “认真考虑下。”

    虞瑶伸手摸一摸虞敏的脸,微笑,“左右得费些时日,考虑清楚也不迟。”

    虞敏心下怅然,垂眸低声道:“我只会给姐姐添乱。”

    “没有的事。”虞瑶轻握住虞敏的手,“何况我们姐妹两个相依为命,哪有添乱不添乱之说?”

    “前些日子发生那些事,敏敏觉得我给你添乱了吗?”见敏敏迅速摇头否认,虞瑶一笑,温声道,“那些事若你不觉得我添乱,便是一样的道理,我也不会觉得你给我添乱。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往后要相互扶持,不要再有所欺瞒。”

    听着虞瑶这些话,虞敏便感觉自己总纠结那些事才叫添麻烦呢。她顺势抱住虞瑶的胳膊往姐姐身边凑,却沉默过良久,方轻道:“姐姐,我不想嫁人了。”

    如此一句话说得不容易,尾音也带着颤。

    甚至低头将脸埋在虞瑶的身侧。

    虞瑶朝虞敏看去,视线落在妹妹发顶:“那便不嫁。”虞敏抓着她胳膊的手颤一颤,又感受手掌落在发顶轻抚,听她温声说,“倘若遇不到良人,不嫁的好。”

    “可以吗?”虞敏抬眼,有些怯生生看虞瑶。

    虞瑶回望她道:“当然可以!”

    虞敏看着虞瑶毫不犹豫给出这样的答案,继而听虞瑶说:“当年我自己身陷囹圄时,我便想过了,你的婚姻大事绝不能潦草糊涂,不能让你受同样的苦楚。只没有来得及,你先遭了他们的毒手。”

    “故而在这件事上,敏敏,你不用担心也不用顾虑。”

    “你若不想,那便不做。”

    虞瑶当然知道妹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从未细细过问,也不会去揭开妹妹心底的伤疤,但她知道妹妹心中所想。

    “我们女子于这世间本便艰难。从前许多事,我们没有办法自己选择,如今既然有机会,自然可以认真的选一选。这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见不得人的勾当。”

    虞敏怔怔看得虞瑶半晌,扑向她怀中,呜咽出声:“可我还是怕,怕拖累姐姐,怕变成姐姐的负担,怕自己自己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上……”

    “前些日子,不是幸亏有你帮我照顾宁宁和昭儿吗?”

    虞瑶微笑着轻拍虞敏后背,“且若有这种顾虑,方才所说更该好好考虑。”

    “我们也都是读过圣贤书的。”

    “虽无法考取功名,但做一些别的事情总归做得到。”

    虞敏一面点头一面哭。

    哭到最后,窝在虞瑶身侧睡着过去。

    如此又过得片刻。

    待到虞敏睡熟,虞瑶悄悄下得床榻去拧帕子来小心翼翼帮虞敏擦脸。

    重新躺下之后便也有几分释然。

    前些日子恢复记忆,再到楚景玄醒来,最开始,她确实没有想清楚往后要怎么对待他。

    冷静下来慢慢重新捋一捋,便一样想得明白。

    倘若没有荣王、崔方旭这些事横插一脚,她原也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同楚景玄说清楚一些话的。而那些想说的话,在心底重新反复咂摸一遍又一遍,又觉得与她有没有旧时记忆并无太大关联。

    她与楚景玄,在冷宫的那一场大火过后合该彻底断了。

    如今这般纠缠不清,要闹到什么时候才收手?不如快刀斩乱麻,免得拖泥带水,叫大家都难受。

    不知不觉,隐隐约约有梆子声传入耳中。

    虞瑶枕着这点响动也沉沉睡去。

    翌日,用过早膳,虞瑶见了崔方旭一面。

    这也算是自蚀心散一事发生以后,她与崔方旭头一回正经见面。

    崔方旭在虞瑶面前依旧局促不安。

    他深深埋首,不敢靠得太近,主动同她保持几步距离。

    两个人在院子里说话。

    不远处,祁寒川与暗卫们严阵以待,几双眼睛盯着虞瑶和崔方旭的动向。

    崔方旭面容有些消瘦,往日在他脸上温煦的笑容已是瞧不见了。

    虞瑶看着他,默一默出声道:“崔大夫……”

    才喊得一声便见崔方旭抬起头看她一眼。

    那眼神里闪烁着不可置信与惊喜,似未曾想她当真依然愿意理会他。

    虞瑶微抿唇角,继续说:“冤冤相报,难有穷尽之时。起初醒来得知真相,我也因你之举而心中介怀,但后来想一想,你我立场本不相同,自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你身上背负着那样的伤痛,说怨与恨都显得轻飘飘了。且他们不曾注意到昭儿,是崔大夫始终不曾透露与昭儿有关的事吧?”

    崔方旭瞠目,重又低下头。

    虞瑶说:“无论如何,此事当谢过崔大夫。”

    她身边一直有楚景玄的人暗中护着,荣王倘若不想打草惊蛇,便不会派出陌生面孔接近她。

    但崔方旭谈不上陌路。

    在此之外,崔方旭见过昭儿,也见过楚景玄,在与荣王有所接触以后,知晓她与楚景玄真实身份,也免不了想到昭儿这个孩子又是什么身份。倘若荣王知晓这件事,不会不拿来做文章,□□王俨然不知,自是崔方旭不曾透露过口风。想清楚这一点,方才有那样一句话。

    崔方旭听言心中愈发羞愧懊悔。

    眼见虞瑶与他福身道谢,崔方旭忙避开两步慌张道:“万万不可!”

    他背过身去,不敢再看虞瑶:“分明相识三载,知你与人为善,却仍利用你的信任谋害你。分明晓得那时你尚年幼,不可能参与其中,却仍迁怒于你。分明幼时学医是想治病救人,却以此害人……我愧对父母,愧对你,愧对天地良心……”话说到最后,只剩下深深的自责。

    正因相识在先方才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

    有些话却是不必反反复复多言。

    虞家已不再。

    始作俑者早便人死如灯灭,多少的怨与恨不过一场空。

    崔方旭的歉疚亦由此而来。

    纵然他心有悲愤,想为父母报仇,也不该冲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

    何况,那日楚景玄的话点醒他。

    倘若亲生父母希望他报仇雪恨,如何会叮嘱养父母不向他透露分毫?

    他便知自己不过被人利用。

    莽撞糊涂以致险些酿成无法弥补的大错。

    虞瑶看着崔方旭背影,静默片刻道:“中秋之后,我们会离开灵河县。”

    崔方旭身形一僵。

    到得如今是不必畏惧什么。

    这样的计划与安排告诉崔方旭便也无妨。

    虞瑶慢慢说:“大抵从此山水不相逢,崔大夫珍重。”

    听着告别之语,崔方旭回过身,对上她平静的双眸,终于仍是低下头,喃喃说:“珍重。”

    他们两个人中间隔着家族仇恨。

    往后确实不见面为好,免得一见又勾起那些痛苦回忆。

    太阳静静高悬于天幕之上。

    秋日暖阳洒落,却照得崔方旭的一颗心滚烫。

    他朝院门的方向走得几步又回过头。

    看着虞瑶往廊下去的背影,他忽而开口喊她一声:“瑶姐姐。”

    虞瑶只停下脚步,未回首。

    崔方旭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道:“那个时候,我原本想用我的命换你的命,但他怕你醒来知晓真相要自责懊悔,并不允……他应是极爱护你的。”

    虞瑶立在原地许久,终侧眸对崔方旭说:“我知道。”

    崔方旭愣住,话音落下的虞瑶已抬脚继续往前,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虞瑶同崔方旭见过一面之后便将此事放下了。

    其余那些自有楚景玄会吩咐人去办。

    既然决定离开灵河县,要料理的琐事繁多,她也转眼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