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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一眼万年饮相思

    “谢谢你的银子。”胤祥有意走到乔伊然身边,不羁的笑道,目光却充满平和的感谢。

    乔伊然恬静的对上他的眼,看了许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但最终还是失落的收敛起目光,浅笑道:“十三爷言重了,伊然不过是想还爷的那串糖葫芦的钱而已。”

    糖葫芦?胤祥饶有兴致的咯咯笑了起来,心想像她这样一个通透的女人,十分事,做三分留七分。留的那七分,即便一句话也不说,她也能将它猜出个九分。更何况,先前他做的又何止三分。

    远远望着始终沉静内敛的她,虽然脸上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平静,但他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从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忧伤,尤其是目光不自瞟向胤禛的时候,浓郁的牵挂混着薄薄的紧张,孕育出从未见过忧悒,让他看着很是于心不忍,故而他上前了,买了一串糖葫芦走上前去想要哄她开心。

    只是她那么冷,一句“为什么要送我这个”,让他本欲为她张开的双手骤然收紧,就像端着热水的手被人猛地打落,滚烫的热水瞬间溅了自己一身,全身的毛孔好似被火灼伤一样疼痛。

    而今要还他那串糖葫芦是么?要和他划清界限,保持距离是么?胤祥自嘲的笑了起来。看来他的好意,他的真心,当真是不值钱。

    一旁,看着胤祥那抹讽刺的笑,乔伊然知道他是误会了。然而她并不打算解释。有些事解释的太多未免显得太过虚伪了,她对人只求问心无愧。别人对她好,她自然也会对那个人好。她救胤祥,不过是出于路见不平的本能。可若真的要深究的话,胤祥那串糖葫芦也的确起了不少作用。

    乔伊然和胤祥并肩走在大部队的后面。乔伊然一如既往的沉静寡言,目光平静无波的看着从她左边往来的行人和商贩。而在她右边是一向风流潇洒爱说爱笑的胤祥,只是此时他却一反常态的变得深沉了,目光偏向右,且没有聚焦的游荡着,感觉有些怅惘。

    走在前面的胤祯回头不时瞧着,总觉得他俩之间气氛极其诡异,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了出来,但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咦,前面什么事这么热闹?”康熙饶有兴致的用折扇敲打着指节,看着身边竞相奔走一脸兴奋的行人,对身旁的胤禛笑着询问道。

    胤禛瞧了眼人们奔走的方向,笑道:“看样子今天应该是有由京城四大票号联手举办的舞狮大会的比赛在前面进行,所以人们才会这么匆忙的赶去看热闹。”

    “听你这口气,好像这个舞狮大会的场面还很大,是么?”康熙用折扇缓缓的连敲了三下指节,语气里既有对这场大会的好奇,也有对这“京城四大票号”的审视。

    事实上,中国自明代中后期开始,由于社会生产力的提高,白银流入的刺激,商品货币经济有了明显的发展。这种发展尤其到了清朝前期,因为国内政治安定,农业发展,所以众多地方都兴起了不少早期市场,其中以“天下四聚”为最大的早期全国性市场。

    所谓“天下四聚”,即北京师,南佛山,东苏州,西汉口。而这“四聚”中,又以位于天子脚下的京师最为繁华,规模最大。

    而在京城内,为了满足日益庞大复杂的钱银往来,于是便有了胤禛口中所说的京城四大票号,即东城的德裕泰,西城的世义信,南城的昌丰年,北城的禄东盛。

    这四大票号几乎分掌了京城超过三分之一的民间钱银往来,且有日益繁荣之势。

    眼下,看着与盐铁同为国家经济命脉的钱银的掌控权逐渐外流,又看着分管京中钱银的四大势力合力举办起声势规模如此浩大的聚众集会,康熙不由得在心里渐渐泛起了对自我权利和国家安定最原始的警惕性。

    康熙脸上虽满是对前方事物的好奇的兴致,但伴君多年,又为人谨慎的胤禛却揣摩出了一丝异样。听着康熙方才的问话,胤禛只委婉的回道:“应该是。”

    康熙瞟了一眼胤禛,兴致勃勃的笑道:“走去看看。”

    然而笑容沉下去的那一刻,乔伊然分明看见了一抹淡淡的讥诮。

    胤祯见乔伊然眼中莫名晃过一丝诧异,不由得关心道:“伊然,你怎么了?”

    乔伊然低着头含蓄道:“没什么,多谢十四爷关心。”说着淡淡的望了眼身旁的太后,随即谦和的向胤祯欠了欠身子,搀着太后追着康熙胤禛他们去了。

    胤祯望着乔伊然漠然远去的背影,顿时有种被人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冷水的感觉。然而他却并不生气,反而觉得很有趣。

    从没有那个女子向她这样对他如此冷淡。

    自出四贝勒府至今,她的目光就从未有在他身上停留过片刻,准确的说,是他与她自相遇以来,她的眼里就从来没有映入过他的影子。即便是方才,她也只是垂目看着自己胸前衣服的花式,而未有抬眼看他的脸。

    难道她对他就这样不屑么?她可以目不转睛深情的望着胤禛,她也可以若无其事的与胤祥默默无语并肩而行,即便是身份低微的阿部宽,她也能清眸似水,笑靥如花的对视与他交谈,为什么唯独对他……这样的冷,这样的不屑一顾呢?

    “她真的很冷,但……也真的很有趣!”胤祯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但转瞬即逝。

    “嘿!你想什么了,想得这么出神!”胤祥从后面赶了上来,一拍胤祯的左肩,转身却闪到了他的右边。

    胤祯想都不想向右看去,无奈的笑道:“这样的把戏都玩了多少年了,不累不累啊!”

    胤祥摸着下巴,煞有介事道:“嗯,说的对,下次可以改良改良。”

    “得了吧!咱还是快走,省的待会儿四哥又要说教了。”说着,胤祯越过胤祥左肩,绕道胤祥右肩重重拍了一下,随即嗖的一下跟上了大部队。

    胤祥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这是在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不禁笑着白了一眼前面那眼睨他的胤祯,旋即也跟了上去。不多时,便到了舞狮会场的边缘。

    只听会场锣钹声阵阵,每一声就像在人身上打的一剂强心针,让本就被喧嚣的呐喊助威声搔动的躁动不安的血脉肆意的贲张,直叫人有种冲进去一睹风采的冲动。

    然而,前来围观狮会的何止百人。到处都是人头攒动,亚肩叠背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踩到,亦或是被人推倒。胤禛、胤祥、胤祯,阿部宽四个寸步不离护着,外加上七八个侍卫在前面连拥带挤,弄出一身汗的,才把康熙、太后和乔伊然三人撮弄到人群中央。

    突然一声轰响,用来固定会场彩旗的高柱被会场内汹涌的打斗扯动,眨眼间便向人群倒去。众人抱头四窜,尖叫声,惊呼声、哭闹声此起彼伏。

    阿部宽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扯住柱顶掉落的彩旗,试图挽救柱子倒塌的趋势。胤祥上前帮忙,胤禛、胤祯则迅速护着康熙和太后,撤到了一旁的酒楼里。只有乔伊然,只有她还在街道中央!

    “伊然小心!”太后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声音中带着万分的焦灼。

    可乔伊然却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呼喊,反而向柱子下方跑去。

    是一个趴在箩筐边哭泣的小孩儿!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瞳孔近乎睁爆。

    街道上只看得见被惊慌、恐惧蚕食的近乎扭曲的脸,只听得见“噗噗”作响的心跳。

    乔伊然飞身过去的动作仿佛被人上了定格,一帧一帧的挑战着众人心里的极限。

    胤祥、阿部宽齐力拽着彩旗,双手皆被勒出一条条血痕,可还是组织不了柱子倒塌之势。

    乔伊然奔至柱下,一把抱起那个正在哭泣的孩子,头顶却听“砰”的一声,是彩绳断裂的声音。

    胆小的闭上了眼,将头别到旁边,胆大的攥着拳,死死的盯着柱下的乔伊然,可眼中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电光火石之间,乔伊然一掌将小孩打向阿部宽怀中,随即抬手护住头,欲求能缓冲柱子砸下来的冲力。

    “砰!”

    柱子僵直的砸在地上,震断了柱身,震起了满地灰尘。

    “伊然!”

    “伊然姑娘!”

    太后、胤祥、阿部宽三人几乎同时惊呼。

    乔伊然蜷缩在一个坚实的臂弯里,耳朵嗡嗡作响,视线里尽是纷乱焦急的模糊人脸。

    “是谁?是谁救了我!”

    乔伊然紧贴着那人的胸膛,听着他“突突”作响的心跳,只觉得一股安静的厚实渐渐填塞她的心田,让她忘淡心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她想抬头去看那人的脸,可他的脸被他头上那顶硕大的斗笠遮了一大半。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知道他下颚那一圈青色的胡茬让人看着很沧桑,可他嘴角那抹浅浅淡淡的笑意。浅的恰到好处,淡的恰到好处,似玉兰,温文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