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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新钩月寒,金刀血未干

    北孤一战,柔然在左翼,兵力最弱,是以最先被破,达曼可汗领着残军亡命般淌过梳玉河,天幸当日铁衣军追截到梳玉河北岸便勒马,回身再战突厥、鞑靼,千余柔然残兵才得以逃出生天。

    “儿啊,你几位兄长均丧生北孤,我数万柔然精骑只剩这千余亲卫,阿爹无能啊,”达曼可汗躺在大帐之中,塌前围满了哭哭啼啼的大小阏氏。

    “哭什么?父汗还没死呢,”滚出去,达曼可汗的长女达曼桃园大喝道。

    众阏氏闻言一惊,拿衣袖拭干眼泪,也不敢插话,不情不愿的退出王帐。柔然可敦去世的早,这达曼桃园乃是可敦长女,虽容貌出众,却不爱红装爱武装,平日里舞刀弄枪,最喜跟随几位兄长游猎,弓马颇为娴熟。

    “儿啊,你若是男子,胜你几位兄弟多矣,怎奈阿爹不听你言,被那金银珠玉蒙了双眼,害死了那么多族内精壮,折损了那许多牛羊,这天寒地冻的,怎么熬啊,”达曼可汗老泪纵横。年前听信了突厥使者的蛊惑,更被那数十车的金银迷了心窍,三族摒弃世仇,歃血结盟,举全族精壮南侵,做着与大魏皇子里应外合,入关劫掠的美梦,那如山的珠玉,那满城的美人,那满仓的粮草,结果….

    “父汗,都是那该死的中原人李存义,背弃誓言,长生天会惩罚他的,眼下我族遭遇重创,便是那突厥、鞑靼亦不好过,当务之急,便是收拢牛羊,加强戒备,怕是那两族会乘火打劫,咱这点家当,可再经不起折腾啦,”达曼桃园虽为女子,却非那扭捏之辈,自父汗折返,便知事败。

    “大事不好啦,突厥人来啦,”帐外一女子慌慌张张的跌进帐中。

    达曼可汗一听,顿时进气多,出气少,急的昏厥过去。

    “父汗,父汗,”桃园也顾不上许多,提起弯刀,抄起那女子,喝道:“照顾我父汗,”便出帐上马,呼喝连连,招呼族人。

    这天寒地冻的,水草早被积雪覆盖,三族南侵,大多牛羊均随军充作口粮,可奈李存义阵前撕毁协议,三族不仅损失大部精壮,便是那百万头牛羊,也尽数丢失,如今为求活命,谁还管那歃血之盟,活下来,才是草原的王道。

    桃园堪堪集结了数百马队,那突厥的箭矢已至,“柔然的兄弟,杀啊,”桃园一抽弯刀,率先纵马相迎。

    柔然人倒也彪悍,情知若是不抵抗,妻女必沦为奴隶,受异族役使,族中车轮高的男子,断无生路,便嗷嗷吼叫,呼唤族人,出帐应敌,突厥人马也不甚多,约莫千余,双方先抽弓疾射,彼此压制战马冲势,待到一箭之距,便挂马抽刀,摘盾持槊,准备厮杀。

    两族战法类似,拼的便是实力,只听“嘭”的一声,战马撞击,那脑浆热血便在阵前蓬出一团血雾,双方短兵相接,绞杀在一处了。

    桃园倒也悍勇,左手持盾,右手握刀,矮着身形,一个镫里藏身,自下劈断一突厥马腿,弯刀接着一撩,那突厥兵尚未落地,便身首异处,而后左脚勾住马镫,左手铁盾一削,便削断左侧一人的脖颈,动作连贯。

    柔然人眼见这位公主悍勇,均嗷嗷的吼起来,接着,柔然帐中的男丁眼见外族入侵,均跨上矮马,握着弯刀,杀将出来。

    突厥人虽一路奔袭,但这队精骑均是王帐亲卫,号称“草原幽灵”,虽老可汗莫咄贺死在梳玉河畔,眼下由其二子、突厥新可汗阿史那贺鲁带领,若单轮其装备战力,仍可草原称雄。

    桃园杀了三个来回,眼见着身边族人一个个栽落马下,不由心急如焚,一刀劈杀一人,拨马回转,呼喝连连,招呼族人,抱团而战。若论人数,柔然略占优势,但这队突厥亲卫战力悍勇,更兼装备精良,只鏖战半日,柔然人便倒下大半,双马均是人困马乏,收拢阵型,对峙起来。

    战马口鼻白气喷薄,马蹄不停刨着湿滑的雪地,阿史那贺鲁便握着弯刀出阵喊道:“该死的柔然人,只要你们奉上一万牛羊,本汗即刻撤走,不与你等计较,不然,我定屠尔全族。”

    阵中柔然人左右相顾,不少年轻孬娃面面相觑,不由犹豫的望向身边的叔伯兄长。

    “滚犊子,咱两族之仇也非一日,我能信你?这一万牛羊若给你了,好喂饱了你们这群饿狼继续啃食我族?要战便战,便是死,我柔然也要战至最后一卒,用你们的尸首,肥沃我柔然的土地,”桃园弯刀一举,朝着身边的族人吼道:“你们忘了这群饿狼是怎么屠杀你们的兄弟,yín邪你们的姊妹,抢走你们的牛羊了吗?多少族人的尸骸还埋在这片雪地之下,他们便是死在这群饿狼的弯刀之下,这群贪婪的恶鬼,一旦你放下让他们畏惧的弯刀,你们只能哭着迎接死亡,在冰雪严寒中腐成烂泥,握紧你们手中的弯刀,拿出柔然男儿的血性,便是死,我也会死在你们前面”。

    桃园弯刀一指,“宁做战死之鬼,不做哭泣之奴,杀。”

    “嗬呼,杀啊,”柔然人听罢,情知不死战,便死亡,这些草原汉子为了生存,只能拼死搏杀。

    阿史那眉头微皱,他只想武力震慑一番,强征些牛羊,未曾想柔然人竟为了万头牛羊,连命都不要。其实他哪里知道,柔然若给了万头牛羊,便是这个冬季,怕是便要饿死半数族人,突厥毕竟占据了塞北水草最丰美的牧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北孤战败,柔然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能熬过这个冬天,再做打算,故此桃园只能死战,才能守护族人。

    双方均是弓箭开道,桃园意识到突厥人战力远胜于己,不可硬拼,便充分发挥马快的优势,不再直接短兵相接,而是带队兜转,用弓箭压制,呼喝连连,柔然人便马上传讯,跟着公主边奔袭边引弓,突厥来追,便回身射杀,突厥稍退,便即兜头赶上,阿史那几次提兵截杀,怎奈长途奔袭,加之半日鏖战,马力稍乏,一时竟赶不上柔然矮马,气的他拿马鞭狠狠抽打随从。

    本以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下柔然,怎料这回柔然人并不硬拼,突厥这方不停有人落马,眼见死伤不下三百,气的阿史那再也不管柔然大队,抽出弯刀,呼喝全军,不避柔然箭矢,誓要截杀桃园一人,公主被擒,柔然必溃。

    “抓住这妮子,看本汗如何炮制她,”阿史那暴跳如雷。

    “嗷嗷,”突厥人纷纷拨转马头,引弓射箭,截断桃园归路,将柔然马队从中截断,而后尽提铁骑,朝桃园追去。广袤的雪原之上,只见一队人马不停回身阻击,中间一队铁甲精骑亡命般追击,铁甲精骑后面又缀着一队人马,互相追逐厮杀,好不壮观。

    桃园骑在马上,寒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眼见身后突厥人穷追不舍,虽然自己率队兜兜转转,意图与族人合兵一处,怎奈突厥人卯着劲不停阻截,就是不让她回返合兵,身边族人不停减少,那突厥人仍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塞北之夜,哈气成霜,衣甲上的血迹早已冻硬,浑身血汗冻透了贴在身上,冷的让人发抖。月上东山,大半日纵马狂奔,怕不是已跑出数百里了,桃园左右一看,左右只余五名亲随,月夜下仍可遥遥见到一队突厥人隐在不远处,马蹄隆隆。

    转过一个小丘,见到远远有片胡杨林,桃园听见坐下战马鼻息厚重,不耐负重,便忽的勒马,跳下马来,“快下马”,她连连呼到,五名亲随闻言立时提缰驻马,“阿巴兹,几位兄弟,我柔然矮马虽快,但不耐久战,如今快至马力极限了,突厥穷追不舍,快,将马赶跑,我等藏身此处,待突厥人走了,我等绕路返回族中。”

    几位族人不及细想,战刀一拍马臀,战马吃痛,亡命般向远处逃去,几人往山丘后背光角落的积雪内一钻,待得片刻,便见数十骑呼啸而去。

    等马蹄渐远,呼喝声止,天地忽然一静,“也不知族人如何了?”桃园钻出来,拍拍身上的冰雪。

    “公主,族人定是追上突厥大队,咬住厮杀了,你瞧,追了半日,只有这数十骑赶来。”

    “如今,我们快些回返吧,”桃园整了整衣甲,浑身皆已冻得僵硬。

    “公主,突厥人若发现有异,定会回返找寻,这雪原夜晚,月光透亮,我们弃了战马,怕是没走多远,便会被赶上,”阿巴兹搓搓双手道。

    “不错,积雪难行,咱们人寡力薄,我见那边有片胡杨林,不如寻个树洞坑穴,暂避一避,等族人寻来”,另一亲随说道,其余几人都点点头,显是认同。

    桃园转念一想,也觉此法妥当。几人也不敢在雪地贸然行走,沿着马蹄前行,待快到胡杨林时,桃园快步入内找寻避身所在,阿巴兹领了一人,边走边回身抚平雪地的脚印,端是谨慎非常。

    “咦,快来”,几人跟上一看,只见有棵偌大的胡杨树边有个石堆,下面有个不大不小的洞,其上积雪仿佛被人挖去,“快进去”,桃园招呼族人,几人挤在洞内,虽说不能直立,却也能勉强容身,只是这穴内臭气熏天,想必是熊罴饿狼的巢穴,洞内地下还有不少动物骸骨。

    “公主,你们在洞内暂避,我去树上放哨,如瞧着族人,我便唤你,”阿巴兹待公主入内,便使些枯枝挡了洞口,再覆上冰雪,留下一个不显眼的透气孔洞,然后便翻身攀上树冠。

    这几位亲随皆随父汗征战多年,所虑细致,桃园心生感动,怎奈毕竟是女儿之身,一日奔袭鏖战,早已脱力,便昏沉沉打起瞌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战马嘶鸣,金戈相击之声,难道是梦?

    “公主,公主,快醒醒,快醒醒,”一人紧张的不停摇着桃园。

    “嗯?”桃园头疼欲裂,昏昏沉沉,听见有人叫唤,忽又听到刀剑相击之声和马嘶声,猛然惊醒。

    接着,只听嘭的一声,洞外一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接着,洞外传来阿巴兹的声音:“公主,是我族人和突厥人遇上了,双方约莫有五十余人。”

    “那还等什么,”桃园握着弯刀,不由分说,便推开洞口枯枝,率先钻了出来,“走,去助拳。”

    六人握刀加入战圈,见着己方约莫二十余骑,突厥人数稍多,约莫三四十骑,正短兵相接,绞杀在一处。

    一骑瞧见桃园六人提刀赶来,大喊道:“是公主,是公主。”

    突厥阵中一人笑道:“哈哈,原来你在这里,害我们追了半天,好手段,竟弃马藏匿,如今我看你往哪里躲?”不是那阿史可汗那又是谁?

    “少废话,看刀,”桃园一跃而起,堪堪避开一把长槊,在雪地一滚,欺身而上,弯刀对着阿史那战马马腿一削。阿史那左手紧提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避开这刀,接着一催坐骑,前蹄便向桃园踩下,若是踩实,必是骨折筋断,桃园只得就地一滚,接着右脚一勾,便勾住旁边一突厥骑兵的马镫,腰下发力,一个鲤鱼打挺,跃上战马,而后弯刀一抹,身前的突厥骑兵便栽落马下,桃园将其拨下马来,那人口口嗬嗬作响,捂着脖子,鲜血狂喷而出,很快断气而亡,桃园连忙催马上前,又斩一人,与族人汇合。

    阿史那瞧这电光火石间,这女子便夺马杀人,悍勇不凡,哪里像个柔弱女子,便咧嘴笑道:“好女子,桃园公主,你这手段气魄,不输男儿,你若放下刀枪,我也不要牛羊,你做我突厥大可敦,我愿以三千奴役、五万牛羊、十车金银为聘,赠予你族,只要柔然自此臣服,奉我为王汗,如何?”

    “做梦去吧,奉你为王汗?那我族中财货、男女岂非任由你突厥役使?漫说你突厥向来不讲信义,便是我达曼桃园,宁死,不会嫁你这等土鸡瓦狗。”

    阿史那晃了晃肥硕的身躯,舔了舔手上的残血,弯刀一指,“宰了他们,将这妮子生擒了,本汗今日非炮制了她一泄心头之恨。”

    这些“草原幽灵”毕竟是百里挑一的彪悍力士,人马皆覆轻甲、长刀锐利、战斧锋寒、瓜锤势沉,最擅短兵搏杀,况且人数众多,不一时便将桃园等人围在中间,柔然人便是奋力搏杀,悍不畏死,只撑得顿饭功夫,尽皆栽下马下,那突厥人不过死了十人左右。

    “公主,”阿巴兹被一刀从左脸划到脖颈,满脸鲜血,倒在雪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其余族人不知死活,雪地尽红。

    桃园左臂中了一刀,被铁盾撞下马来,如今双手被反剪身后,脖子上被两把弯刀架着。

    “嘿嘿,你倒是打啊?”阿史那跃下马来,双手扣着肥硕身躯上的腰带,兴奋的咧着嘴,一副胜利者的嘴脸。

    他凑近桃园,在其脸上闻了闻,哈哈大笑,“我说了要炮制你便炮制你,你若乖乖就范便罢,否则…,啧啧啧,可怜了你们这些可怜虫,哈哈。”

    “哈哈,”桃园不怒反笑,“凭你,也能决定我的生死?做梦去吧,”说罢奋力一扭身体,便往那弯刀刀锋上撞去。

    忽的,只听“咻”的一声,一物自林中电射而出,将桃园身后一突厥兵刺穿,而后准确无误的将弯刀击飞。

    另一突厥兵虎口剧震,弯刀脱手飞出,一见同伴,原来是被一剑刺穿铠甲,钉死在雪地上,惊的目瞪口呆。

    桃园一个踉跄,自戕未果,却因来物冲力太大,一头扑在雪地里。

    只见一青衣小道自林中跃出,挡在桃园身前,接着,又有一年纪稍长的道士跑过来,扶起跌倒的桃园。

    青衣小道从那死透的突厥兵身上抽出长剑,冷冷看着这些熟悉的衣甲:“突厥骑兵,草原幽灵,又见面了。”

    阿史那也被惊得后退数步,忙不迭的回身跨上战马,抽刀前指,“你是什么东西?敢杀我亲卫?”

    青玄握着秋露,仰头望天,长叹道:“父亲、青霄哥哥,这些年了,阿玄好怀念和你们一起纵马草原的时光啊,那时阿玄第一次斩杀千夫长,你们还记得吗?袁纥大叔、梵家叔伯、高大叔,你们在天上还好吗?”

    阿史那瞧这小道泪流满面,自言自语,以为是胆怯了,咧嘴笑道:“你们瞧,这崽子怕的哭了,宰了他。”

    左近的几名突厥兵一磕马腹,兜头就是一刀。

    “青玄小弟,”沈惟仁眼见刀将及颈,青玄却动也不动,急的直叫。

    那突厥刀刚刚幻想着弯刀带起头颅,鲜血喷薄而出时,便见天地旋转,然后眼前一黑,原来飞起的头颅是自己的么?

    众人瞧着道童仍是立在原地,那突厥兵便身首异处,吓得不轻,是妖术?

    “一起上,”阿史那弯刀一指,二十余名左右的突厥兵便嗷嗷的扑了上来,瓜锤斧钺,剑戟刀枪,纷纷杀到。

    青玄终于动了,只见他身影一旋,避开刀枪,而后手腕翻转,长剑在雪地上画了个圈,正是那武当太极剑的起手式,口中大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