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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十九)

    笑面医生原本想带李今念在研究所里逛逛,心想或许她会提议去看看那位住在研究所最底层的虫老。然而李今念却说到研究所外面去逛逛,也丝毫没有提一句虫老,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个,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一直在说新4区那边最近如何了,态度看起来如此自然亲昵一如既往,好像没有察觉到他之前的刻意疏远一样。

    他感到有些烦躁。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

    “凶凶呢?”笑面医生突兀的打断李今念的话。

    李今念愣了一下,感觉有些意外,这是他第一次打断她兴头上的话,态度上似乎也有一些变化。

    “它最近不太黏我,”李今念说道:“它最近比起粘着我好像更喜欢玩泥巴,每次出去一趟就跟在泥里打滚过一样。之前出来的时候自己跑去玩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长大了,到处磨爪子,好多东西都给它抓坏了,以前它只是整日凶凶凶,现在一凶爪一抽,水泥地上都给它划几道痕出来。

    已经快要走出研究所了,笑面医生说:“你对虫老不好奇吗?”

    李今念意外地看着他,“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啊,医生,我为什么要对虫老好奇?虫老是个值得好奇的人吗?”研究所里整日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也有那么多人住在这里,多的是她不认识的,没必要每一个不认识的都要好奇一下吧?

    “虫老活了很久,我知道的事情全都是他告诉我的,也是他把我养大的,算是我的……指导者。”最后这个名词他思考了两三秒才说出。却既不是老师,也不是养父,而是一个颇为微妙的“指导者”。

    李今念一听,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他让你一直戴着面具的人?”

    没想到李今念的关注点竟然在这个上面,笑面医生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感觉到双手被握住,李今念那双眼睛柔软亲切地看着他,“这样的话,我就要和他见一面聊一聊了,我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凭什么让你戴一张面具戴那么久,走吧,你带我找他去。”说着拉着他转身往回走,没走两步手一紧,被拉了回来。

    “算了……”他喃喃自语。

    “什么?”

    “没什么。他现在不在,我们到外面去吧。”

    李今念和笑面医生在旧4区逛了一会儿,还在一家面馆里吃了面,然后才回去带苏菲娜和苏慧回新4区。

    笑面医生特地让风当归和爱丽丝看守两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们回去,爱丽丝正兴致勃勃双眼发亮地坐在苏慧面前听她讲故事,而风当归变成了大乌龟的模样还缩进了龟壳里,苏菲娜正蹲在他面前,轻声细语想要哄他出来。

    李今念他们一过去,就听到苏菲娜小声地说:“小乌龟小乌龟,把你的小龟-头露出来我看一下好不好啊?”

    李今念:……

    笑面医生:……

    风当归猛地掀翻了他的龟壳站起来,突然变成人形,把只能和动物相处得轻松愉快的苏菲娜吓了一大跳。

    “你!不要脸!”风当归面红耳赤骂了一句,背着龟壳哐哐跑远。

    苏菲娜虽然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骂,但被骂这件事还是让她整张脸涨得通红。

    “咳咳。”李今念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有脸颊微微发红,心想自己怎么这么污啊,看看苏菲娜小纯洁,这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词有啥歧义,偏偏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我带她们走了。”

    “嗯。”

    笑面医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转头回到研究所内。他一路来到一间实验室内,这间实验室很冷清,不像其他实验室里有一些工作人员和实验体,因为这是他的专属实验室。

    实验室里只有一个实验体,它是一颗黑色的看起来外壳又黑又皱,宛若煤球的蛋,比普通蛋类要大很多,如果塞进一名女性肚子里,大约隆起的弧度就像怀胎十月的双胞胎胎儿了。它被放在一个大大的保温箱内。

    笑面医生走到它面前,将保温箱打开,伸手拍了拍蛋壳,“小鬼,两年了,还不出来吗?再睡下去,你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你想保护的人也会在你不知不觉中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是你想要的吗?”

    黑色的蛋仍然一动不动,笑面医生叹了一口气,听到门被敲了敲。转头看去,便看到了秦玫朵。

    “少主,虫老找你。”

    “知道了。”

    看着笑面医生的背影,秦玫朵站在原地,她知道这一次笑面医生下去,再上来的时候就不再是她可以直视的人了,之前去告状的时候的畅快消失无踪,她的内心陷入复杂的情绪之中,悲伤又难过,但又有一种终于要归位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是的,一切本来就是错位的,本该要归位的。

    当年她牵着父亲的手,看到那个每见一次她都要做一次噩梦的大蜈蚣一样的虫老俯趴下身,两个前肢变成了苍白老朽的手臂,仔细地给戴着面具的小孩系鞋带。那种画面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她的心里充满了震惊,并且一下子对那个同龄人充满了崇拜。

    “爸爸,他是谁?”

    爸爸说:“他是少主啊,你认不出他的面具了吗?”

    “可是少主怎么变小了?”

    “之前的身体坏了,他得换一个。但他还是少主,你不可以对他无礼,否则虫老要惩罚你的,知道吗?”

    虫老要惩罚的威胁对小女孩来说实在太可怕了,所以她和其他孩子一样一直不敢接近小男孩,顶多好奇地偷偷躲在实验室外面看。看虫老手把手教笑面医生如何做手术,给他上课,偶尔他一个人呆在实验室里,她看到他轻轻地抚摸小白鼠,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她觉得他的表情一定很温柔,也终于和她认识的那位“大人”少主重合了起来,才终于相信父亲说的话,他真的是少主,只是换了一具身体,变小了。

    她的心里充满了好奇,于是趁虫老和爸爸不在的时候偷偷接近他,跟他做朋友,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为他是个温柔的小男孩,后来爸爸和虫老知道了,但也没有说什么,于是她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和他做朋友,甚至还请爸爸帮他们拍了照片。但之后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导致他开始与她渐渐疏远?

    他们最后一次对话是什么时候?就在他们拍完照片不久,他们蹲在药园里玩辨认草药的游戏,她让他将面具摘下来,他一开始不愿意,但她很产生撒娇和无理取闹,他被缠得不行,于是她看到了他的脸。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忐忑,忐忑之中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但她不知道他在忐忑和期待什么,她说:“哇,我终于看到你的脸了少主,我好奇好久啦。啊,可是你现在的身体是新的,那长得也和原来的不一样,而且你还是个跟我一样的小朋友的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