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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老太太亲自出手那叫一个快准狠,半夜里悄悄将人往花家门口一扔,撂下几句饱含威胁的狠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家姑娘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往后还能再嫁个什么人都还不好说,花家人自是满腹意见怨愤,可纵是再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去贾家闹腾的,只得打落牙往肚子里咽,捏着鼻子吃下这个哑巴亏罢了。

    好在袭人这些年来在贾宝玉身边一直很得宠,贾母和王夫人跟前也颇有几分脸面,故而攒下不少银钱,家里的房子良田都是她给置办的,事到如今家里好歹也不是那翻脸不认人的白眼儿狼,终究是将她安置在家中找了大夫好生调理。

    贾母原是威胁了花家封口不准提此事,想悄无声息地压下去,可她却低估了府里那些下人的破嘴和胆子。

    素来不管府里主人家有什么秘密也好隐私也好,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往外倒,惯是喜欢拿着主人家的这些事儿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即使贾母使手段堵住了花家人的嘴,可却怎么也堵不住这筛子似的府邸。

    不出几日的功夫,这件事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为荣国府这位大名鼎鼎的衔玉而生的贵公子丰富多彩的经历再次添上了辉煌的一笔。

    当然了,大户人家的这些公子哥儿长大了之后身边有几个丫头“伺候”其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不过规矩的人家不会轻易叫庶子庶女赶在正妻进门前先出生就是了,真要不小心弄出个意外来……旁人顶多也就是摇摇头暗道一句没规矩不讲究,可直接一碗药给人灌下去这性质却又不同了。

    同样的高门大户很能理解贾母这样的做法,要换作她们也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选择,毕竟留下一个出生低贱的庶子庶女那影响的可是自家儿孙的大好婚事,孰轻孰重还是要有数的。

    只是这样的事搁在平民百姓看来就不能苟同了,事情传开之后倒是没有多少人骂贾宝玉,提起来顶多也就是笑一句“年少风流”罢了,可贾母和王夫人的名声却是臭了,暗地里可没少人骂她们佛口蛇心狠辣异常,连嫡亲的血脉都能下得去手。

    这个时候又有人扒出了先前林如海的那件事——人家媳妇死了八年了才续弦,还是皇上做主赐下的婚事,搁旁人家不说欢天喜地真心祝福罢,好歹这样的情深义重也是该满足了,没得叫人还给自家闺女守一辈子的道理不是?况且人家膝下荒凉成什么样儿了,拢共就那么一根独苗苗。

    偏这贾家的老太太不行,非但想着给人家和新媳妇之间下蛆,还一门心思想要叫新媳妇生不出孩子来呢。

    人家新媳妇那才多大?十七八岁的一个年轻姑娘罢了,铆足了劲儿想叫人生不出孩子来这缺德不缺德啊?真真是丧天良了!

    再者说人家那做姑爷的可从来没亏待贾家,每年好几回的往贾家送礼,一送就是好几大车满满当当的,从码头上卸货一路送到贾家浩浩荡荡的,可没少人亲眼瞧见。

    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有人就猜测说是不是那老太太过于疼爱自己的闺女,不想见着有其他女人来抢了属于她闺女的东西,所以才一时糊涂下了这样的毒手。

    可却也有不少阴谋论者连连摇头予以否定,只道这老太太摆明是想把持住林家的子孙,怕是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呢。

    总之无论如何,这老太太的阴毒名声算是彻彻底底传开了。

    也不知要叫贾母听见坊间的这些议论会不会当场气得背过气去,不过贾家一向仿佛就活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似的,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听不见这些罢。

    大年初五,闲着没什么事儿的姑侄俩便约了瓜尔佳氏和郭络罗氏一道儿出去逛街。

    顾着林言君的身子,四人走走停停拢共也不过才逛了半个时辰就找了家茶楼歇脚去了。

    楼下大堂里说书先生正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引得一众人掌声阵阵叫好连连,气氛甚是热闹欢快,不少手里大方的还扔了好些赏银,催着说书先生再来一段儿。

    “这茶虽还算可以,不过这家茶楼能吸引这么多客人恐怕跟这位说书先生也脱不开关系。”林黛玉喝了一小口茶便如是说道。

    瓜尔佳氏也点头赞同,“这说书先生的确是有几分能耐,再是寻常的事到他嘴里转一圈儿仿佛也变得有趣极了。”

    林言君瞟了眼楼下,却见那说书先生生得样貌平凡,约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嘴上两撇小胡子随着他那利索的嘴皮子一翘一翘的,倒是显出几分滑稽好笑来,说书时随着情节进展简直五官乱飞,表情动作语气都恰到好处的浮夸,颇有几分后世谐星的模样。

    “赏。”

    灵芝应声下楼给说书先生赏了一角银子,不算什么大手笔,但在一堆铜钱中也算是较为显眼的了。

    那说书先生笑呵呵地冲着灵芝拱手作揖以示感谢,嘴上却是片刻都没停,舌尖一绕就又是一段出来了。

    “上回说道那京城有一甄姓豪门勋贵,其家中老太君面慈心狠……”

    正上楼呢,猛地听到这一段儿灵芝顿时脚下一滑险些没踩稳楼梯当场表演一个五体投地,楼上林言君更是一口茶才含进嘴里险些没当场喷出来。

    假对真,没毛病,机灵得很。

    林黛玉也听明白了,顿时眉头微微一蹙,小心翼翼地瞟了眼瓜尔佳氏。

    好在上回关于林家的那档子事儿早已经说过了,这会儿不过是个前情提要,提醒大伙儿这老太君是何方神圣罢了,并未过多提及林家,而是话锋一转竟说起了才发生的那两三事。

    什么丫头与贵公子红袖添香意外珠胎暗结,什么老太君得知真相怒火攻心喊打喊杀……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仿佛他在旁边亲眼见着了似的。

    虽早已从外头听闻了此事,可这人的嘴皮子实在是太利索,说起故事来很是引人入胜,不知不觉林言君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听着听着,冷不丁耳边却传来一声嗤笑。

    “我可是听说那贾宝玉是得了消息赶过去的,只是到门口听见里头的动静却不曾进门,站了一会儿扭头就走了,装得跟那没事人似的。”郭络罗氏满脸鄙夷道:“上回在尚食园我就知道那是个软蛋怂货,堂堂男儿挨两下竟是能当众哭哭啼啼……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软到了这个地步。”

    “那丫头爬主子的床的确不是个好东西,要杀要剐照我说那都是她活该,可这贾宝玉却未免也太过没担当了,自己的女人孩子竟都如此不管不顾,难不成还怕他家那老东西能扒了他的皮不成?满京城谁人不知他们家上上下下都拿他当那眼珠子似的疼着宠着呢,骨子里的软蛋罢了。”

    “也不知从前那些赞誉都是打哪儿来的,莫不是瞎了眼?这样的软蛋可就别说是什么温柔多情贵公子了,他连个男人都不配当,谁跟了他可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林黛玉莫名就有些尴尬了,仿佛曾经的她也是眼瞎中的一员?

    究竟是怎么觉得他千好万好的呢?许是被贾家上下天长日久的灌输给弄昏了头,又或许是那份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和仿佛与生俱来的默契令她失了智。

    如今仔细想想这发生的种种,贾宝玉这人其实说不上有什么天大的不好,人很单纯,心也是善的,可真要说他好,却又是毛病一大堆。

    许是打小被捧在手心里宠惯了,性子上其实是有些自私自利的,总是习惯以他自个儿的意愿为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言行随心所欲,从来也不会去考虑是否会给旁人带来困扰甚至是伤害。

    就拿上回诗稿那件事来说,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炫耀一下家中姐妹们的才华,可却不曾想过姐妹们的名声以及诗稿传出去之后可能会引发的一系列后果。

    当然,那还能勉强说他只是不太懂这些世俗,可这次的事情却是如何也辩解不了了。

    就像郭络罗氏所说的,无论再怎么样袭人是他的女人,肚子里还揣着他的骨肉,可他却因害怕家中长辈的斥责而选择当了只缩头乌龟,佯装什么都不知似的,任由袭人哭天抢地,任由已经成型的孩子就那么活生生给堕了下来。

    听说当天夜里他就突然烧了起来,意识模糊还一直泪流不止地喊着袭人袭人,后面清醒过来了还打发茗烟将袭人留下不曾带走的体己悄悄送去了花家,自个儿又从库房里掏出不少好东西添了进去。

    可见这人并非真就那么狠心绝情,说到底还是性子太软太怂,那肩膀根本就扛不起任何一个人的重量。

    这样一个人,哪个女人若跟了他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这句话郭络罗氏还当真不曾说错。

    一个男人不怕他穷不怕他丑,就怕他没担当。

    幸亏当时姑姑警醒及时啊。

    林黛玉暗暗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感激。

    瓜尔佳氏不知晓这其中内情,还只当是当面说道人家嫡亲的外祖母家叫人心里不自在了,便轻咳了两声,悄悄给郭络罗氏使了个眼色。

    郭络罗氏先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从脑子里掏出来一点东西——林家跟贾家仿佛是姻亲来着?

    顿时也不免有些尴尬了,不轻不重拍了拍自个儿的嘴,“我这张嘴向来没个把门儿的……”

    “无碍,有口无心罢了。”林言君不在意地笑笑,将话题岔向别处。

    说是出来逛街,但几人也都知道林言君的身子不好,体弱无力不能走太多路,更是受不得冷风吹,故而大部分时间也都只在茶楼里磕牙了。

    年轻的小姑娘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仿佛总有闲话好聊,临到要分别时还都有些意犹未尽呢。

    “你们三个可好,等春天里就变成一家人了,到时候天天腻在一块儿也没个闷的时候,可就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了。”郭络罗氏噘着嘴一脸的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