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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坐下说话罢。”太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一双眼睛已锁定在了那小姑娘的身上。

    本就不是个心机深沉会掩饰的人,素来有个什么情绪喜恶也好,都会很直接地展现在脸上,与这深宫里的其他人仿佛是那么格格不入似的。

    心里对林言君万分好奇,自然而然就多瞧了几眼。

    乍一眼瞧过去,太后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喜之色。

    倒不是其他什么,盖因这副风一吹就倒的柔弱姿态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回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她这辈子最厌恶最痛恨的人——董鄂妃。

    想当年先帝顺治和董鄂妃之间的那点事闹得多轰轰烈烈啊,别说满朝文武、满京城,甚至整个大清民间都传得绘声绘色沸沸扬扬。

    因为一个董鄂妃,先帝与生母孝庄文皇后几乎闹了个反目成仇水火不容。

    因为一个董鄂妃,当年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无比憋屈的活成了鹌鹑,她这个如今的太后娘娘、曾经的皇后也不例外。

    若非那时还有孝庄文皇后护着她,她的日子还不定过成什么模样了呢,或许早就被董鄂妃撺掇着废后了,可即使在孝庄文皇后的帮助下保住了摇摇欲坠的皇后之位,却也不过徒有其名。

    堂堂大清皇后愣是被一个妃子骑在头上耀武扬威,偏她却连反抗都反抗不得,只能咬着牙忍气吞声,否则那位先帝爷就该跟被戳了肺管子似的发疯了。

    董鄂妃活着的时候,满后宫的女人都在守活寡,还要整天小心翼翼的提防着别哪里不小心得罪了人家的心尖尖从而招来一场灾祸。

    等董鄂妃好不容易死了,原以为是熬出头了,却没想到人家直接连先帝的魂儿一起带走了。

    也正是因为董鄂妃的形象和记忆实在太过于深刻的缘故,太后这些年来都对与其类似的柔弱女子极其不喜,宫里嫔妃当中较为喜爱的譬如宜妃,那便是个张扬娇艳的美人儿,性子也是风风火火快人快语的。

    太后实在不是个会隐藏心思的人,心里想的什么脸上就带出来了,那股淡淡的不喜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林言君不明所以,还只当是因着五公主的缘故。

    倒是皇贵妃心中了然。

    她其实也是那种外表柔柔弱弱的女子,当年才进宫时太后娘娘也总对她不是很喜爱,那时她还感觉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纵是有心想要改变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后面还是康熙言语中透露了一些出来,她这才知道原来竟是因为一个女人而影响到了一群与之类似的女人。

    乍一听起来感觉有些可笑,又觉得太后娘娘实在是太狭隘了些,可仔细想想,太后却也实在是个可怜人。

    主要是太后不喜归不喜,却也从来不会故意找茬挑刺儿折腾人,顶多也就是不喜你就少跟你说两句话罢了,并不会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迁怒而去真正伤害到无辜的人。

    是以后来皇贵妃也就看开了,固然知晓太后娘娘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姑娘,她却也并未刻意伪装去迎合,自己天生性情如此,装也装不出满蒙女子那个味儿来,倒不如坦诚些。

    事实证明当初的想法是没有错的,这些年相处下来太后娘娘对她也早就放下了那点隔阂,可见也并非是那死固执蛮不讲理的人。

    故而皇贵妃这会儿倒也不着急,所谓日久见人心,她相信时间长了等太后娘娘真正了解了她家这个小姑娘,定然是会喜欢她的。

    太后并不绕弯子,跟皇贵妃寒暄了两句之后就看向了林言君,“哀家听九儿回来说你在她面前很是嚣张跋扈,仗着皇上赐了婚就开始摆起了嫂子的威风来,不仅对她不敬还打了她的人?”

    林言君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太后娘娘容禀……”便一五一十地将整件事情的原委复述了一遍。

    越听,太后这眉头便皱得越紧。

    若按着这丫头所说,这事儿还真不是她做错了,反倒是九儿不占理。

    非但是不占理,怎么看都有种故意找茬儿挑事儿的架势。

    可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女,太后还是有些不信,“哀家怎么知晓你是不是为了逃避问责故意将事情往九儿的身上推?”

    “……”林言君一时语塞,有些无奈道:“或许奴婢和五公主身边的宫人都不可信,但当时来来往往却也有好几名路过的宫女太监,太后娘娘若是不信的话只仔细查一查问一问就知晓了,奴婢万不敢信口雌黄诬蔑五公主欺瞒太后娘娘。”

    听她这么说,又见她一副淡然自若毫不心虚的模样,太后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些怀疑了。

    皇宫这样的地方向来秘密最多却又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可以说几乎到处都是眼睛耳朵,一花一草都会说话似的。

    青天白日的在永和宫门口附近闹出些事端来,这会儿指定都传遍后宫了,压根儿不需要刻意去找什么路过的宫人问。

    太后的脸色不大好,却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孩子。

    抿了抿唇,冷着脸说道:“九儿年纪小性情骄纵些,有什么误会且好好说就是了,何必直接动手打人?打的虽是宫女,可伤的却是九儿这个公主的脸面,她小孩子家气性上来抹不开这个脸,都被气哭跑回来了。”

    这话可就有点蛮不讲理的味道了。

    不禁就叫林言君想起了那些熊孩子的家长,明明是熊孩子有错在先,偏她们那满嘴都是“我家孩子还小呢,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我家孩子就是调皮些,又没有什么坏心思,这么大个人还跟小孩子较真儿”……

    皇贵妃就笑了,“太后娘娘这话说得好生没有道理,最初时我家囡囡可都已经选择忍让了,是五公主不依不饶非得作践人……太后娘娘您自个儿说说,这圣旨下了能不能作数?囡囡能不能算得是她的嫂子?”

    太后就噎着了。

    搁寻常人家,一旦双方儿女正经定了亲,家中弟妹那还有直接喊嫂子、姐夫以示亲近的呢,更何况这还是皇上下的圣旨。

    便是不叫嫂子,那也实在不该拿着公主的身份来压人,这本就是极其不给脸面甚至可以说是摆明故意欺辱人的做法。

    “试问这天底下哪有做小姑子的硬压着嫂子的头叫人下跪的道理?这也就是囡囡性子软和,还能跟她好好说道说道,换成是那脾气火爆些的满蒙姑奶奶只怕都得当场拿大耳刮子抽她了。”

    “太后娘娘只道囡囡忍无可忍之下打了五公主的宫女是在打五公主的脸面,可先要打人的却也是五公主啊,五公主想打嫂子的丫头又是个什么意思呢?难不成五公主的脸面是脸面,囡囡这个做嫂子的脸面就无关紧要了?没有这样欺负人的啊。”

    “再者说,便是退一步来说且先不看囡囡四福晋的这层身份,她却好歹也是当朝一品大员的嫡亲妹子,是正经的官家千金,而非咱们宫里的奴才,便是公主之尊也不能如此随意对人又辱又打的,那成什么了?”

    “传出去叫前朝官员如何看?合着他们在前面为皇上为大清殚精竭虑的卖命,他们家的宝贝姑娘在皇家人眼里竟与那任打任杀的奴才秧子没个什么两样呗?叫人心寒啊太后娘娘。”

    一番连珠带炮的攻势之下直将不善言辞的太后给堵了个哑口无言。

    不过太后虽是心疼自家孩子,却也并非当真是那不明事理的人,听了皇贵妃这样一番话也不免觉得有些脸上发烫尴尬得很。

    况且皇贵妃最后那段话也确实不能算是危言耸听。

    寻常满蒙汉八旗之人无论什么官职身份,在皇家人面前都会自称奴才、奴婢来以示亲近和特殊地位,可说是说都是皇家的奴才,难道就真能将人家当成普通奴才来对待了吗?

    没有那样干的。

    沉默了好半晌,太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点什么,最后只得干巴巴的将人打发走了。

    原是奔着兴师问罪而来,却没想到竟是给自己找了个没脸。

    乌嬷嬷忍不住叹了口气,劝道:“如今看来这件事本就是五公主挑事在先,她却回来避重就轻颠倒黑白找您告状……主子恕罪,奴婢斗胆直言,五公主却是应当好好管教管教了,她这是拿您当枪使啊。”

    “什么当枪使?”太后不满道:“不过是小孩子家在外头受了委屈回来找长辈出头罢了,谁家孩子不是这样?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是奴婢说错话了。”乌嬷嬷无奈附和,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今日这事也足能看出来五公主的性子恐怕有些……如今五公主还小,便是做错点什么大伙儿也都还能不计较,可若是再这般下去,等将来长大了又该如何呢?”

    “有太后娘娘宠着护着自然没有人敢轻易对五公主怎么样,可明面上不敢,暗地里呢?甚至将来哪天不小心惹了皇上不悦呢?再者说……”您也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啊。

    这话乌嬷嬷不敢说,但太后却已经陷入了深思。

    她原想着身为大清公主,便是脾性骄纵任性些也没什么,可今日之事却让她陡然意识到,便是公主之尊也不能太过任性妄为的,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无底线忍让。

    真将人欺负狠了,人家自然会奋起反抗,哪怕明面上碍于身份差距不敢如何,背地里下黑手报复却还不能吗?以为仗着身份就能肆无忌惮横行霸道那可真真是大错特错了。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纵着九儿这般愈发任性骄纵当真是为了她好吗?

    太后没生过孩子,还是康熙怕她太过寂寞才将五阿哥和五公主放在她这儿养着,五阿哥是个老实沉闷的性子,加之阿哥到了六岁之后就该去阿哥所住着了,相处的时间愈发少得很。

    而五公主是个女孩子,娇娇软软的嘴巴又甜又会撒娇,打小叽叽喳喳的闹腾,却也为死寂般的慈仁宫增添了一份活力热闹,平日里难免就宠得狠了些。如今冷不丁这一回头细想却才发现,很多东西果真还是过犹不及。

    “皇玛嬷!”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打断了太后的沉思。

    就见五公主像只小鸟儿似的扑过来一头扎进了太后的怀里,满怀孺慕依恋地蹭着她问道:“方才我见那个野丫头走了,皇玛嬷快与我说说究竟是如何教训她责罚她的?”

    顿了顿,又撒娇道:“九儿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等委屈,这回皇玛嬷若是心慈手软教训得不够狠,九儿可不依。”

    太后皱眉,沉着脸说道:“方才她是的说辞却与你截然不同呢?”

    五公主一愣,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她,“皇玛嬷不相信九儿?”说话间已是红了眼圈儿,连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满含委屈受伤。

    若是放在过去,太后看到这样的情形早就心疼了,可今日先是知晓最疼爱的孙女竟然欺骗她,这会儿再看这般作态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太对味儿。

    “哀家再问你一次,究竟你可曾欺骗哀家?你也别急着回答,看了事情经过的宫人可不止一两个,哀家仔细一审就知晓了。”

    “皇玛嬷果真宁愿相信那个野丫头说的话也不相信九儿?”五公主顿时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哭了出来,满脸倔强地哭道:“九儿自幼在皇玛嬷膝下长大,未想却还比不过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竟是言两语的片面之词就叫皇玛嬷怀疑上九儿了,真真是叫九儿好生伤心……皇玛嬷想审谁就去审罢,九儿讨厌皇玛嬷!”

    说罢就哭着跑了出去。

    乌嬷嬷忙打发人追了上去,怕出什么岔子。

    而太后此时却是异常沉默。

    “主子……”

    “你看见了吗?她竟会跟哀家耍心眼儿了。”太后有些伤心。

    她虽性子直也没什么城府,可到底也是在宫里呆了半辈子的人,什么样的心机手段她没见过呢?九儿那点稚嫩的心计根本不值一提。

    这孩子,是跟她玩儿以退为进呢。

    她原本也就是有些怀疑,那样说不过是诈一诈九儿罢了,却谁想九儿的反应实在是给了她重重一击。

    一边委屈巴巴地红了双眼,一边却是满眼心虚无所遁形。

    可即使她给了机会,九儿却也还是选择抵死不认,甚至意图以退为进。

    这孩子的心眼儿未免太多了些,性子也果真是有些歪了。

    太后垂头丧气地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一咬牙下定了决心,“去内务府挑几名严厉些的教养嬷嬷送到九儿身边去,打明儿起务必叫嬷嬷们仔细教导,九儿若来找哀家哭闹求情你们拦着些别叫哀家瞧见,哀家不能心软,九儿这孩子……是时候该好好掰一掰了。”

    乌嬷嬷忙应了下来,“奴婢这就亲自去挑人。”心里可算是松了口气。

    说实话五公主究竟如何她并不在意,只不过五公主是她家主子养大的,她知晓主子的感情,自然也希望五公主能好好儿的别将来叫主子伤心。

    然而以她所了解到的五公主的真实秉性来看,别说什么好好孝顺太后别惹她老人家伤心,可能没准儿哪天还会连累一辈子谨小慎微的太后娘娘遭人恼怒甚至记恨。

    她又如何能放心呢?费尽心思劝说太后娘娘好好管教五公主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她想来趁着五公主这会儿年纪还小,下狠劲儿好好掰一掰还是有很大希望能够掰正的。

    可无论是她还是太后娘娘怕是都绝不会想到,有些东西就是天生注定的——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有德妃那样一个工于心计的额娘在旁言传身教,五公主的性子能掰正了才有鬼呢。

    看到精心挑选出来的四名教养嬷嬷,五公主非但没有领悟到太后的一片良苦用心,甚至在被教养嬷嬷管教得求救无门之时反而还对太后生出了怨恨之心。

    当然,她最恨的还是“罪魁祸首”林言君。

    教养嬷嬷的每一次“磋磨”都令她更加深一分恨意,铆足了劲儿咬牙切齿的想要报复呢。

    承乾宫

    得知了消息的皇贵妃就拉着林言君的手说道:“那丫头的性子本宫不算十分了解却也知个七八分,与她那额娘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品性,向来有点什么事儿都绝不会从自己的身上找缘由,只会将所有错都归咎在他人身上罢了。”

    “如今她被太后娘娘压在宫里管教,心里指定将这笔账记在了你的身上,日后你可要多多防范着些才好,那丫头可从来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

    慈仁宫的奴才瞒着不敢跟太后告五公主的状,可她掌管着六宫事务却是一清二楚。

    小小一个姑娘家折腾起人来却是丝毫不手软,使的皆是那阴招儿,像什么堵了嘴用针扎用指甲掐……伤口都极小,又在身上的隐秘处,平日里根本就不可能叫人发现,纵是自个儿有心想要去告状也得考虑考虑有没有那个命还能苟活着。

    毕竟一些奴才跟公主比起来算什么?谁敢保证德妃、太后不会为了保全公主的名声而直接杀人灭口?

    也正是因此,从来也就没人敢将事情掀开来罢了,也就是那些个奴才私底下会相互之间议论哭诉几句。

    林言君听得是满脸愕然,“我还以为她也不过是骄纵了些而已,没想到……”没想到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竟然能这么心狠手黑,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心里头有数就好,防着些别叫她下了黑手。”

    林言君点点头,暗暗对这位五公主提高了警惕,还有……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