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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照微三两步行至两人身前。

    江宝徽和应玉京跪得极近,身形几乎成了依偎的姿态。原本一腔豪气的二人看着越发靠近的雪青裙裾,竟然不约而同瑟缩了一下。

    尤其是应玉京。

    他胆敢闯门悔婚,一是自恃身份,二则是因为宝徽说的一番话。

    “不管是我还是堂姐,都是江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老太太还指望着公府抬举江家呢,肯定不会不同意的。”

    在宝徽的口中,那个苛待她的大伯母是个贪图富贵的蠢妇。她渴慕应家的权势,才会费尽心思为女儿拴上靖宁公府的亲事。

    因而,应玉京未曾见过,就无比厌恶起他的未婚妻江照微。认为她肖母,骨子里流着攀附权贵的庸俗血液。

    唯有他的宝徽,才是赏识爱慕自己人品的真心之人。也唯有她,才会坚定与自己一起面对来自两家的苛难,而不是被锦绣富贵迷了眼。

    应玉京一直笃信,直至今日。

    来之前,他无数次在心中预演过,当他出现在江家人面前,他们、特别是那位未婚妻会作何反应。

    她肯定会好奇地悄悄打量,随之被他的风姿所折服。当他道出自己与宝徽的真情时,江照微则会哭着哀求,哀求自己不要解除婚约,哀求自己娶她进门。

    而他只须轻轻地避开,就像拂去衣袍上的一颗灰尘。

    如今陡然发现,那颗被轻轻拂去的灰尘,竟是他自己!

    自己进了花厅以来,江照微从来吝啬于分他半个眼神。

    纵在悔婚时,江照微看向的人,也不是他。

    应玉京看着江照微雪青裙裾款款摆动,似莲华初绽,恍惚中有一种见到神明的错觉。而跪在地上的自己,则是最卑微不过的信徒。

    挺直的背,不自觉微微弯曲。

    虎口陡然传来一阵痛意,应玉京低头,是宝徽的指甲刺进他的皮肉里。

    他突然清醒过来:对,宝徽!我还有宝徽!

    “江小姐,君子成人之美。即使没有宝徽,我也不会和你结亲——”

    却被江照微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打断。

    清泠之音,弥漫淡淡的寒意:“江宝徽。”

    被折断话头的应玉京张大嘴巴,狠狠瞪住了照微,却依旧没换来她半个眼神。

    照微深深看向跪立的女子:“宝徽,你是我的堂妹。我们认识彼此,掐指一算也有六年。你的祖母是我的我的祖母,我父亦视你若亲女。”

    “也许府上的许多人、甚至你自己也已经忘了。你身为分出去的三房小姐,为何会在侯府长大。你本该生在岭南、长在岭南,甚至出嫁在岭南。”

    “是因为我,是因为我被拍花子抱走了,三叔三婶担心老太太的身体,才把你抱养在她的膝下,当成我的代替品聊以慰藉。“

    ”这是我的不幸,却是你的幸运。”

    江宝徽听见第一句话时,面露淡淡嘲讽之色。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变了。

    直到“代替品”三字一出,她几乎要站不直,浑似被重重打了一拳似的。

    江照微颜色未改,只悠悠叹了口气。

    “我自九岁回府以来,与你做姐妹,自认对你和和气气,问心无愧。没想到,却换来你如斯对待。”

    “我愿意嫁入应家,是因为这婚事母亲做主,我不忍让她黄泉之下亦为我忧心。如今我同意你嫁入应家,不是因为我以德报怨之人。我不是那样的性子。只不过觉得,有应二公子这般人在,应家,不值我嫁罢了。”

    说完,她不顾众人惊变的脸色,翩然离去。

    远远出了小花厅,还能听见瓷器破碎的脆响之声,和老太太中气十足的怒喝。两个跪在一处的背影微微佝偻,一派萧索之感。

    ——活似一对落汤鸳鸯。

    "不、值、我、嫁、罢、了!"阿窈怪模怪样说完,捧着肚子咯咯笑起来。

    照微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好啦,都两天了,还没模仿够呢?”

    “当然没够了。”阿窈被拍了也笑嘻嘻:“小姐你可不知道,这段话已经传遍了。大家都知道你的豪言壮语了!我还是听外院的小丫头说的。”

    “你们真是——”

    照微本想训斥她两句,到最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好啊。她微微仰头。

    拼着两世的知己知彼,总算畅快淋漓,出了一口恶气。

    应玉京生性高傲,自命不凡。彻底无视他,比什么恶言恶语都伤他更深。

    而江宝徽因寄人篱下之故,一向又卑又亢。既自唾于出身,又爱炫耀长辈的偏疼宠爱。

    对她这样的,血淋淋剖出事实,最能直击人心。区区几句话,她面色竟苍白如金纸,好似下一秒就要五内俱焚、口中哺血。

    脆纸折的老虎,风一吹就散,自己前世怎就不敢得罪上一句?

    照微轻轻摇头,不知是为江宝徽,还是为了前世自己。

    夏日的夜里,风清蝉鸣。

    月光映灯火,隔着碧纱看去,恍惚一片阑珊的影子。

    有人来了。

    照微推了推阿窈:“去看看是谁。”其实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那两人当堂悔婚,动动嘴皮子当然痛快。奈何六礼已经开始,婚事如何继续下去,还须应家和江家一起拿个章程出来。

    她作为苦主,必然也要在场的。

    果然,阿窈道:“是老太太请您去一趟萱慈堂。”

    她悄声说:“我告诉桂月姑姑小姐歇下了。这么晚了,小姐不若明日再去罢?”

    照微摇了摇头,拿起衣服披在身上:“我这就去。”

    迟则生变,夜长梦多。

    再说,她也想听听看,两天过去,究竟商讨出了什么章程。

    萱慈堂中院,烛火飘摇。

    照微快步赶来,屋内只有老太太和周氏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