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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洗澡

    玉壶山上统共就没几间房,一半又都是洛北仪的书屋。屋舍顺山势而建,自有高低。姜泽和宋昙的屋子皆在地势低些的地方。

    姜泽不好打扰师父清净,帮着师妹把热水挑了,就带傻子去自己房间洗澡。

    他把水放了半桶,还去橱柜里翻了条新布巾,喊了傻子两三下都没人应,一回头才发现屋里的少年不见了。姜泽心里一个咯噔。这傻子不会跑了吧?

    谁知,他刚出门口就见傻子站在宋昙屋前,还偷偷摸摸地往里面张望。

    师妹还在里面洗澡,这傻子想干嘛?!

    姜泽脸红脖子粗地过去把傻子拉了回去,用了力气没让他挣开,絮絮叨叨:“你个傻子,师妹的房间是你能看的?”

    屋里的宋昙刚脱掉外面湿漉漉的衣裳,泡进热乎乎的桶里,屋外的动静没能影响她闭目养神的心绪。

    好好地泡了一会澡,宋昙换上干净的衣服,拿着布巾擦头发。

    她踩着布鞋从里间出来,观察着房间里的物什。屋子里装饰简陋,陈设古朴,唯有床前案几上点着极为金贵的景云檀香。

    师父最爱这香。大概是自己觉得好,所以徒弟们都得用上。她住在玉壶山时,这沉稳的味道几乎熏染了她整个孩童时光。

    窗户正对的是一架旧床,自然比不上她宫里那张金丝银纹拔步床精致,可上面铺着软实的褥子,朴素又干净。

    屋里就两张桌子。靠在窗口的那张被她当梳妆桌来用,上面摆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还有一面不怎么值钱的小铜镜。这是八岁时,姜泽偷偷攒钱给她买的生辰礼。

    宋昙的手摩挲着小铜镜不甚规则的边缘。想起她离开玉壶山时好像什么都没有带走,这个小铜镜也不知去了哪里。

    镜子里是她现在的相貌。十岁的女娃,眉眼生得极好,清丽雅致,依稀能看到日后灿若芙蕖的风姿。可此刻的脸颊还是肉乎乎的,娇憨有余,倒是表情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宋昙忍不住伸手碰碰那冰凉的镜面。

    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拿着桌案上小梳子,把发丝一点点梳顺,简单地绑好,再看那镜子。镜中的女孩收拾清爽,也朝着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宋昙想清楚了。如今,造成她悲剧一生的事都还没有发生,让她孤注一掷的错误也都还没有出现。既然重生,她就不想再趟大梁宫廷的那趟浑水,也断然不会意气用事而陷自己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宋昙收拾好心情,打算去看看师父,前脚刚走出去,后脚姜泽那屋的门就被撞开了。师兄妹两人住得近,走路也不过几十步的距离。

    宋昙没看清楚,只觉得眼前晃过一个白色的、赤条条的……人?

    姜泽冲出来,手上还拿着巾布,看宋昙一眼,也愣住,下意识喊她:“师妹,别看!”

    来不及了……

    宋昙睁大眼睛,根本想不到自己一出门就看到这么刺激的画面——没穿衣服的傻子在小院儿里手舞足蹈地跑来跑去。

    他似乎在为摆脱姜泽的控制而开心。毕竟对于他来说,刚才一把扯烂自己衣服的姜泽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得到了自由,高兴地上蹿下跳,不一会儿也注意到了宋昙的存在,转了个弯,朝着她的方向过来。

    宋昙的目光不可控制地定在少年身体的某一处,很快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啊啊啊啊!”

    紧接着是衣服落下的声音,她等了片刻透过指缝看傻子,对方已经被一件外衫裹得严严实实。他妄图扭动身体,可站也站不稳,一下子倒在地上,委屈巴巴地看着宋昙,瘪了瘪嘴。

    “怎么回事?”

    洛北仪站在高阶之上,低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弟。他已年近四十,面容白净,留着长须,不说话时仙风道骨,可生气时却并不慈悲。

    傻子被一件衣袍裹得跟粽子似的,肯定是插翅难飞了。姜泽只能先把他送到房里,再乖乖地跟师妹去书房听教诲。

    两个孩子低头跪坐在下首蒲团上,洛北仪在主位上用香铲理灰。

    好一片寂静。

    宋昙盯着蒲团上的毛刺,想的却是六岁上山时被师父吓到的景象。

    那时她懵懂无知,洛北仪又是个不苟言笑、不会哄孩子的男人,就觉得这玉壶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哭闹着要回察满部找娘亲。这使得送她来的乡人十分为难。

    见洛北仪让那乡人回去,宋昙这个倔种,不知察满部的情况,还迈着小短腿儿去追乡人,想让他带她回去。小宋昙追不上乡人,在山里迷了路,被洛北仪找到时,已经饿了整整三天。

    她自幼聪慧,料想对方这个时候出现,明显是要带自己走。而她经历的这一切或许都是他的诡计,就是为了让她服软!她都想好了,如果他问,她哪怕就是饿死,也不会跟他走的。

    可是洛北仪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问她:“你找到你娘亲了吗?”

    当然没有。小宋昙没说话。

    洛北仪又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吗?”

    小宋昙看着他,好奇地等他的答案。

    对方继续:“你太小了。有很多的东西,你不能随心所欲,如果你现在饿死了,那么你想做的一切都不会完成。现在,你是想在这里饿死,还是跟我回去,吃好的喝好的,等长大再说?”

    现在听来也不过一套激将法的说辞,但宋昙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她是得活着。

    于是,她咬咬牙,“忍辱负重”地跟洛北仪回去,还拜他为师。

    等她再长大点,察满部被灭族和娘亲的死都不会成为她活不下去的理由。可有一点,师父到底说错了。

    即便长大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随心所欲。

    说起来,洛北仪是个奇怪的人。他不苟言笑,颇具风骨、才干非凡,却不擅长与人交流。他若入朝为官,才能会让他居于高位,但刚直易折,又恐怕会陨落朝堂。所以,对他来说,成为一个隐士最合适不过。

    宋昙和师父的关系一直不算亲厚。凰息的事情,让她对他颇为感激,尤其是及笄之约。只不过,她当上太子妃没有一年,师父就因为身染恶疾,药石无医,过世了。

    后来偶然一次,她与师兄姜泽去玉壶山拜祭,山间散步时,她感慨玉壶山风景不变,不知道晚上是不是还有萤火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