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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采访

    第一个采访对象是位名叫钟记方的老裁缝。裁缝铺位于老城区一个弄堂巷子里,车子肯定是进不去的,南乔和李享打车到最近的路口后,跟着手机导航的提示继续往里走。李享一下车就把摄像机打开来了,探店过程也是后期剪辑必不可少的素材,自然不能错过。

    约走了五六分钟,南乔从一个逼仄的小巷子口出来,终于豁然开朗看到了一个老菜场的门头,门头上“青阳菜场”四个字经过时间的冲刷已经斑驳黯淡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钟师傅的裁缝店就在菜场门口那一排小门店中间。

    时值盛夏午后,蝉鸣聒噪,菜场门口很冷清,蒸腾的暑气把人都吓退在屋内吹空调了,有几个店面所装的空调外机正搁在店门外朝马路边,南乔居然看到有只二哈正傻乎乎趴在外机跟前吹热风,同行的李享同学毫不犹豫地向二哈致以敬意:“不愧是你!”

    钟老的裁缝铺夹在一家日用杂货五金店和一家水果店中间,和两边开阔明亮、琳琅满目的店面不同,裁缝铺只有一扇能进一人的玻璃半开式腿门,一眼望去大约也就3平方米不到,门口没有做统一的广告招牌,只是在另外半扇固定的玻璃门上粘了一个小挂钩,下面挂了一个自制的硬板纸底的招牌,歪歪扭扭的“裁缝铺”三个红色大字倒是极其醒目。

    江南乔礼貌地敲了敲门,一眼便见到钟老师傅正闭着眼睛躺在竹椅上,脚边放着一个吱吱嘎嘎摇着头的老式电风扇。屋内两面窄墙上装着上下四层隔板,每层隔板都被分割成好几个小隔间,零散放着布料针线等物,墙边还有一个老式脚踏缝纫机,靠近门口的长凳上堆积着大小不同的塑料袋,看上去都是顾客送来缝补或整改的衣物。

    听到敲门声,钟老师傅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南乔立刻笑着亮出了工作证:“钟师傅您好,我是跟您约好的日报记者小江。”

    采访的过程并没有江南乔所预料到的困难。也许是夏日午后漫长地不似流动的时光,也许是那台小电扇锲而不舍的嘎吱声响,也或许是南乔和李享这两个年轻人表现出来的耐性和真诚,唤起了一个老人讲故事的兴致,也让南乔有幸听到了一个八十多岁老裁缝鲜为人知的惊心动魄的过去。

    钟记方原名叫钟根宝,出生在上世纪30年代c市一个世代为农的家庭,家中有七个兄弟姐妹,他排行第五,如无意外,他会和村里的小伙伴一样承继这个不起眼家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清贫又安乐。

    钟根宝小时跟着来村里逃难的读书人学过几个大字,年长一些后经常趁父母农忙时跑出去逗猫遛狗,后来父亲没辙,求了镇上一个老裁缝收他做学徒,想着不种田也得学门手艺,好养活自己。

    钟根宝15岁的时候,有天镇上来了一大批统一穿土黄色军服的队伍,有一批小分队正好在师傅的裁缝铺旁短暂驻扎了几天。好奇的钟根宝每天都在队伍里窜来窜去,当得知他们是要去朝鲜打仗的,钟根宝控制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也想入伍参军。队伍动身离开的时候,钟根宝已经瞒着父母和师傅,谎报年龄后一起进入了志愿军的队伍,一路上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上了朝鲜战场。

    钟根宝参军的时候,随身布包里只带了纱剪、皮尺、针线等裁缝吃饭的工具,他们队的班长还笑问他,裁缝上战场能干什么?

    钟根宝没说话,有一天拿着自己的针线包不声不响地帮班长缝好了内裤上拳头大的破洞,还用穿旧的军服里衬给班长做了一件像模像样的衬衣,惹得班长惊叹连连。

    再后来,钟根宝用更多的实际行动告诉了他战场上的裁缝可以做什么,可以用纱剪剪开战友血肉模糊的战衣,可以用针线缝补破洞漏风的军用棉袄,甚至可以像缝衣服一样帮他们缝那些窟窿大的伤口,可是班长已经看不到了。

    那时候,敌军的轰炸机每天都在头顶上盘旋,时间久了,战士们都分不清到底是雷声还是飞机声。有一次敌军从空中投下一颗炸弹,钟根宝和班长分别往不同方向跳,钟根宝捡回了一条命,却亲眼看到班长被炸得粉身碎骨。

    保家卫国不是一腔热血的口号,战争的残酷和血腥让很多年轻的战士埋骨他乡。战争结束后,钟根宝活着回到了家乡,虽然一只耳朵听不见了,脚踝处还残留着一枚炮弹片,但至少他活下来了。对比千千万万死去的战友,他常常日夜难安。因为班长的名字叫张正方,所以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钟记方。

    钟记方找到当年的师傅,继续当学徒,后来师傅过世后,他成为了这个小镇上唯一的裁缝。

    岁聿云暮,日月其除。裁缝这个手艺也慢慢的被时代的进步所取代,但那些被数字化裹挟的老人们,依然艰苦朴素,热衷缝缝补补。后来又来了一些从没有摸过针线的年轻人,掉一粒扣子,改一下裤脚,收一收裙边,裁缝铺就这样继续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生存了下来,但却也后继无人了,只有钟老还在坚持着,总觉得能做一些事,可以证明自己活着的价值。

    “你是本地人,应该知道这个青阳菜场是上了年头的老菜场了。”为了采访更顺畅,南乔一直是用方言和钟记方交谈的。

    江南乔点点头:“有二十多年了吧,小时候我妈妈也常带我来这边菜场买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