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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什么?”夏绿哆嗦一下,她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他这么一提醒,她才记起来,那件晚礼服,一直在她衣柜里挂着。

    丁潜怜爱地用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刮。

    经过梅德桑大街的一家商店,丁潜进去买了一打手工刺绣的手绢儿,夏绿本不以为意,看到价格才吓了一跳,手绢是镶了钻吗,卖这么贵!

    “给我妈买的。”丁潜一边说,一边从那一打手绢里抽出两条送给夏绿。

    夏绿接过去细看,真丝手绢非常柔软,手工绣出紫罗兰纹样,的确是非常高档,简直不像是手绢,而更像工艺品,闻一闻,似乎还有淡淡香气。

    老太太的日子过得多精致啊,连手绢儿都要在欧洲名店里买,儿子显然是知道她喜好,所以一买就是一打。

    夏绿原本跳跃的心瞬间沉下去,觉得自己跟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怕拥有再浪漫的片段,也不得不回到现实中去。

    回游轮的路上,夏绿的兴致始终不高,丁潜跟她说话,她只是低着头,也不答话。

    丁潜靠近她,手臂揽住,想把她带到自己怀里,虽然离晚上的宴会还有一段时间,他已经迫不及待了。然而,她躲开了,不想与他有任何身体接触。

    回到船上,众人三三两两去餐厅用餐,夏绿在船舷上无意中听到两个女人谈论晚上的舞会。

    “听说有人要宣布订婚,真浪漫。”

    “真的吗?”

    “船长说的,今晚的舞会就是为他们特别召开,所有的玫瑰花全都是一早空运过来。”

    “大手笔,浪漫极了。”

    竟然是订婚,夏绿呆住了,知道自己若再不采取行动,到晚上就来不及了。

    走进餐厅,夏绿见叶青柠去洗手间,悄悄跟上她。

    找准机会,夏绿道:“叶姐姐,小叔叔有个礼物要给你,你跟我来。”叶青柠惊喜不已,跟着夏绿离开餐厅,去往船舱里。

    “你先回房间等我,我去把礼物拿给你。”夏绿道。

    叶青柠依言而去。

    夏绿把晚礼服连同盒子一起捧起,强忍心底的不舍,把心一横,走出自己房间,走到叶青柠的房间。

    “他说要给你一个惊喜,等我走了,你再打开,希望你喜欢他一片心意。”夏绿微微一笑,把盒子放在床上,转身就跑。

    一口气跑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她扑倒在床上,眼泪涌出来。

    叶青柠好奇地打开礼盒,见是一件晚礼服,心差点跳到嗓子眼,再看那卡片上的字,确实是丁潜笔迹,更加确信无疑。

    他邀请她参加舞会,连裙子都准备好了,多么贴心,又是多么令她惊喜,叶青柠高兴地抱着裙子想哭,又想笑。

    餐厅里,丁潜向母亲和两位嫂子宣布,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在晚间舞会上宣布。

    “是不是要把你的女朋友正式引见给我们?”李凤霞笑道。

    “二嫂真聪明。”丁潜也笑。

    杜蘅知看着儿子清俊的脸上溢满笑容,心中却在暗自担心,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大对。

    夜晚,游轮豪华的宴会大厅里灯火辉煌,到处摆放着红白两色的玫瑰,在场所有男士一律黑礼服白衬衣黑领结,女士们则是五颜六色的晚礼服。

    丁潜站在那里,遥望着大厅门口,等待那个人到来。

    恍惚间,那个人自门口袅袅婷婷走来,步履轻盈像踩着云雾,灯光照射下,她周身像是被星光笼罩,裙子上发出点点亮光。

    丁潜亲自迎上去,然而,就在一瞬间,他的脸色大变,表情扭曲而僵硬,瞬间明白,为什么裙子会在叶青柠身上,顾不上风度,他拂袖而去。

    叶青柠刚向他伸出手,还未等落下,就被甩在那里,尴尬无比,几乎要流泪。杜蘅知眼见状况不妙,赶紧上前把叶青柠带到一旁。

    “别哭,孩子,是阿潜搞错了。”杜蘅知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受了委屈的女孩。

    “不,阿姨,您不用安慰我,是我搞错了,彻头彻尾错了。”叶青柠并不笨,她稍微一想就猜到事情真相,只恨自己眼拙,竟然早没看出来。

    一路下到船舱客房,丁潜扯掉领结,扯开衬衣领扣,气冲冲去敲打夏绿的门,半天没人来开门,他才想起来他有房卡,用房卡打开门一看,夏绿果然坐在床边。

    看来她早猜到自己会来找她,竟然不躲不避在这里等,丁潜心头盛怒的火焰燃烧更旺,更加压抑。

    “你可以不接受我,但不要玩这种把戏,叶青柠没有伤害过你,你不该利用她。”丁潜怒不可遏,声音艰难得像是从齿缝里钻出来。

    夏绿不敢和他对视,幽幽道:“我没有利用她,我觉得她和你很相配。”

    丁潜简直要被气昏了,这丫头的心硬如磐石,无论他怎么争取,她都纹丝不动,这让他在气愤之余,忽然又有些悲哀,丁骏那时候就劝过自己,强扭的瓜不甜,亏得自己一番豪言壮语,到头来终究还是一样凌乱草率的结局。

    “我能做的我都做了,你还想让我怎样?”丁潜自言自语,语气中火气慢慢消下去,萧索而无奈。

    夏绿不说话,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然而,她的表情并没有换得他的谅解和怜惜,反而让他觉得,她这样不爽快,是另一种拒绝方式。

    “只问你一句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丁潜强压怒火,满目期待地看着夏绿,可怜的心跳跃不已,生怕她给自己当头一击。

    骄傲如他,何曾如此卑微,这种卑微令他惊颤,不得不用强硬的语气伪装内心的脆弱。

    夏绿抬头看看他,他的一张脸,哪怕是在盛怒之下,依然带着亲切熟悉的情意,可是她扼住心痛,一字一句,“我跟你一点都不合适,我们还是以前那样比较好。”

    丁潜明白了,心头的火瞬间熄灭,残余的灰烬却让他痛不欲生,喉头一阵哽咽,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觉身心疲惫,转过身蹒跚而去。

    他轻轻地关上门,没有再发火,夏绿低下头,再也无法伪装,捧着脸抽泣。

    走廊上,丁骥看到小叔叔从夏绿房间出来,一脸落寞,心里顿时一沉,想安慰丁潜,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宴会厅那一幕他也在场,知道丁潜处境。

    推开夏绿房间的门,丁骥注意到,夏绿像是在哭,可一听到动静,她立刻戒备,做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丁骥不打算放过她,故意道:“你哭什么?”

    “我没哭,谁哭了?”夏绿否认,可红红的眼睛出卖了她。

    “你狠狠地伤了小叔的心,自己却在这里哭,哭有用吗?”丁骥比任何时候都像个哥哥。

    “我以为你知道我。”夏绿抽泣起来,在这个青梅竹马的玩伴面前,她逞强不了多久,防线很快奔溃。

    看到她哭,丁骥心中一震,在他印象里,几乎不记得夏绿曾经在他面前哭过,于是他缓缓道:“我当然知道你,你喜欢小叔,家里人都以为你喜欢我,但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的是小叔。小叔也喜欢你,好几年了。”

    夏绿闻言惊愕,抬起迷蒙的泪眼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直以为他不成熟的男孩。

    丁骥讪笑,“我又不傻,一个女孩子喜不喜欢我,我能感觉得到。你对谁都好,都和气,但只在小叔一个人面前撒娇、任性,因为你知道,他会纵容你。”

    “瞎说,我什么时候任性了。”夏绿反驳。

    “你老是让他伤心,还不是任性?他又不是你亲小叔,你们互相喜欢,有什么呢?”丁骥皱着眉头。

    自从那时夏绿从非洲来,住在他家,小叔就经常往他们家跑,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小,懵懂无知,到后来长大了才明白,若不是为着女孩子,男孩往哥哥家跑,哪会那么殷勤。

    “可我跟他不可能,我将来大学毕业,会回到非洲去,保护濒危野生动物,他又不能跟我去,他是有事业的精英阶层,连衬衣纽扣都是贝壳做的,他在大城市生活惯了,非洲那种生活他受不了。”

    夏绿对丁骥说出心里的想法。丁骥听了发愣,他倒真没想到夏绿会想这么远,也对,夏绿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女孩,而且敏感。

    “大学毕业以后你可以继续读研读博士,研究动物也不一定非得回到非洲去。”

    丁骥搜肠刮肚,才想到这么一句话,他也知道,夏绿想回非洲无可厚非,她父母都在那边,而且她热爱无拘无束的生活,一直把非洲当成家乡。

    “我不喜欢雁京的生活,一点也不自由,空气质量差,人类对动物也缺乏爱心。”夏绿固执己见。

    “我知道你有一堆理由,可你想过没有,小叔只爱你一个人,如果你走了,他会伤心一辈子。”

    丁骥知道自己不是危言耸听,作为侄子,他了解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叔丁潜,丁潜性格最大的特点就是执着,只要是他认定的,他就不会放弃。

    “我不知道。”夏绿自言自语。

    她有时也不清楚自己在排斥什么,也许是在船舷上听到那句订婚,让她退缩了,她才十八岁,从来没想过早早步入婚姻。

    “不知道你就好好想清楚。”丁骥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夏绿躺到床上,闭上双目,眼前闪过一个个画面,都是她记忆里印象深刻的片段。

    那一年,小叔叔二十岁,家里给他和丁骏办生日会,他俩同年,生日只相差两个多月,小时候形影不离,长大了也一起过生日。

    她跟着丁骥一家去丁爷爷家参加生日会,十四岁的她在那些二十岁女孩子面前显得幼稚渺小,她们比她高大、比她漂亮,比她更吸引那些男孩子。

    坐在角落里,她看到小叔叔从生日会一开场就被女孩子们围绕,也就是在那一天,她第一次见到叶青柠,那个从美国赶来给小叔叔庆祝生日的女孩,听说对他十分倾心。

    那种场景,让她开始有了一种模糊的意识,她是他世界之外的人。

    船舱另一边,杜蘅知担心儿子,一直坐立不安,打他的电话没打通,只得打给丁骥,让他去把小叔找回来。

    “奶奶,我去找,您别担心,小叔不会有事的。”丁骥三步两步跳上甲板,到处跟人打听丁潜的行踪。

    船上灯火通明,处处人影攒动,然而,小叔叔,你去了哪里?

    丁骥找遍了船的左舷右舷,也不见人,心中焦急,忽然间灵机一动,他抬头

    看向船舱顶层,记起来那里是一个平台,可以观景,小叔叔最喜欢观星,不知道是不是在那里。

    想法付诸行动,丁骥以最快的速度登上船舱顶层,果然见一个人影坐在平台最前方,那里正对着船头,视野绝佳。

    身边放着四五个啤酒瓶子,丁潜坐在那里仰望星空。

    听到脚步声,猜到是丁骥,丁潜道:“看到那一片星没有,是天蝎座,中国古代人称为商宿,天蝎座的主星心宿二,是夏天夜空里最亮的一颗星。”

    丁骥在他身旁坐下,“我知道,杜甫有一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说的就是参宿和商宿。”

    丁潜黯然,满心的郁闷比夜色更浓重,很久很久,他觉得自己心像是被一把钝刀来回撕扯,让他提不起任何心思,只能靠酒精来解闷。

    丁骥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酒气,把酒瓶子夺开。

    丁潜没有去夺回,看着天边,缓缓道:“参宿是猎户座,希腊神话里说,海神波塞冬有个儿子叫奥赖温,奥赖温武艺高强但傲慢,得罪了天后赫拉,赫拉派出一只毒蝎子咬死了奥赖温,这蝎子就是天蝎座,而死后的奥赖温化作猎户座,所以猎户和天蝎是不会出现在同一片星空的。”

    丁骥嘴角动了动,不知怎么去安慰,过了很久才道:“小叔,奶奶叫你。”

    “你先走,我一会儿下去。”丁潜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多了。

    丁骥磨蹭磨蹭,又道:“其实,我感觉绿绿还是喜欢你的。”

    “别说了!我不想听。”丁潜好不容易才把坏情绪消化,不想再听任何人提起。

    哪知道,丁骥并不罢休,继续道:“刚才绿绿在你离开后哭了,她说,她将来毕业了要回非洲去,你在城市里生活惯了,你不可能跟她去非洲,她怕的是不能和你有个好结果。”

    丁潜没有做声,默默想着侄子的话。

    丁骥又道:“绿绿父母都在非洲,她牵挂那里,而且她的性格,向来不喜欢拘束,小时候,她在家里不喜欢穿鞋子,还喜欢光脚爬树,被我妈说了好几回,她就再也不爬树了,但我知道,她很不喜欢城市里的生活。”

    丁潜看他,意兴阑珊,“她什么都跟你说?”

    丁骥点头,“以前她什么都说,后来长大了,她就不说了。”

    “可她什么都不跟我说。”丁潜再次黯然失神。

    “无话不说是友情,说不出口才是爱,绿绿见到你,总是很害羞,她见到我从来不害羞,从来不叫我哥,还老打我的头。”丁骥笑道。

    丁潜一阵笑,可笑着笑着竟有些苦涩,丁骥这番话,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反而让他觉得,夏绿和丁骥才真正是两小无猜。

    丁骥道:“绿绿买的那枚狮子纪念章,我一看就知道她是买给你的,但是她不好意思送给你。你在美国上学的时候,她记得你每次放假的时间,偷偷在日历上做记号,我什么时候放假,她从来记不住。”

    丁潜记起来,他在夏绿房间里看到的那本日历上,的确有一个日子打上了小小的黑色三角形,他问过她,她却没告诉他答案,粗心的他当时也没想起来,那是他回国的日子。

    叹息了一声,丁潜站起来,“我们走吧。”

    丁骥知道自己的劝说小叔都听进去了,很高兴。

    “为什么你不早早跟家里说你和绿绿的事,这回还把叶青柠也带来?我要是绿绿,我也生气。”

    丁潜看看侄儿,眼波一转,这小子无意中一句话就说中了要害,由此可见,夏绿心里也有疙瘩,于是道:“我要是早早说了,闹得全家皆知,而她又不答应跟我在一起,岂不是尴尬,以绿绿的性格,恐怕再不能安心住咱家。”

    原来小叔是有这样的顾虑,丁骥心服口服,为了夏绿,他想得多周到,他自己就从来想不到这些。

    在酒吧泡到深夜,醉醺醺的两人相互扶持回到船舱,打开房门,齐齐扑到床上,一觉睡至天亮,到次日一早,才发现房间的门都没关。

    闻到自己一身酒气,丁潜坐起来,看看另一张床上的丁骥,那小子还在倒头大睡,脸贴着床单挤压变形,口水把床单浸湿了,他浑然不知。

    关上门,丁潜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莲蓬头洒下热水打在脸上,水温舒适,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情畅快许多。

    去餐厅简单点份早餐,丁潜看到叶青柠进来,跟她打招呼。叶青柠一见了他,表情迅速转阴,就要离去。

    丁潜匆匆放下刀叉,追出去。

    两人在露台站定,叶青柠的头发被风吹得四散,她一向盘发,这天却像是没心思梳理,都披散在肩上,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昨天的事,对不起。”丁潜主动道歉。

    不管他和夏绿有什么纠葛,在这件事上,叶青柠没有任何错,无端受连累,只怪他考虑不周。

    “早该跟我说清楚,何必隐瞒。”叶青柠依然怨气满腹。眼皮红肿,她哭了快一夜。

    “真对不起,害你尴尬。”丁潜除了认错,不好再说别的。

    “我俩没有可能?”叶青柠抬头看他,眼中依然含泪。

    “没有。”丁骥答得干脆,又补充,“你哥也知道。”

    “就我不知道,为什么?既然你心有所属,何必叫我来这一趟。”叶青柠的火气又上来。

    从昨天晚上丁老太太安慰的话语里,她能感觉到,老太太也知情,只怕丁家上下都知情,偏她像个傻瓜,白白被人丢在现场受尽嘲笑眼光。

    丁潜解释,“我家里人都不知道,连我妈都不清楚,本来我是想等夏绿同意了再公布这件事,但是我连她也没搞定。”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充满怅然,叶青柠竟不自觉地同情起他来,多可怜,他情有独钟、痴心一片,那个女孩却不领情。

    叶青柠抽泣一声,擦去眼泪,“从今以后,我俩只有工作关系,你不必再道歉,我不接受,已经造成的伤害,说多少道歉的话都于事无补,除非哪天你跟我说你爱我。”

    不等丁潜说话,叶青柠转身而去。

    回到舱房,丁潜去杜蘅知那里,一晚上的闹剧都落在老太太眼睛里,他必须去解释解释。

    杜蘅知叫了客房服务,并没有去餐厅用餐,看到儿子英俊的脸上带着憔悴之色,心生怜爱,叫他坐下一起吃。

    “我吃过了,妈,您自己吃。”丁潜坐在母亲身边,心情渐渐平静。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他受了多少委屈,母亲永远给他慈爱和温暖。

    杜蘅知在解放前是大户人家小姐出身,讲究礼仪,用餐的时候细嚼慢咽,吃完以后,漱了漱口,擦干净嘴角,才开始和儿子说话。

    “青柠那里,你道歉没有?”

    “找她说过了。”

    “绿绿呢?”

    “不想提她。”

    丁潜自觉无趣,再见到夏绿,又能说些什么。

    “可你还爱她,怎么能不提她,不过小小一次挫折,你就要放弃?”

    杜蘅知哪里会不知道儿子脾气,他自尊心受了伤害,过两日便会自行愈合,这小子,一颗心皮实着呢,这会儿不过是闹别扭。

    “我没说放弃,我只是想冷静冷静,绿绿也不一定立刻想见到我。”丁潜不知不觉就有点自怨自艾。

    杜蘅知笑了,“绿绿一早就来找我,为昨晚的事向我和青柠道歉,我们都原谅她了。”

    “她一早就来了?”丁潜惊讶,没想到夏绿那丫头会主动跑来认错。可为什么,她不向他认错,明明被她伤害了的,他占了很大一份。

    “她以为你要跟她订婚,所以她不敢去。”杜蘅知道出谜底。

    “什么?谁告诉她,我要跟她订婚?”

    丁潜被这番话弄糊涂了,要订婚的明明是一对美国夫妇,舞会也是那对夫妇出钱办的,他们不过沾光去玩。

    杜蘅知一阵笑,“我告诉她,是她误会了,订婚的是那对美国夫妇,让她不必惊慌,起码在她毕业之前,你俩不会谈到婚事。”

    “您这么说,她有什么反应?”丁潜心中忽然生出无限希望。杜蘅知却道:“她没说什么,坐一会儿也就走了。”

    杜蘅知见儿子黯然神伤,心中不忍,又道:“我一早跟你爸爸通电话,告诉他,你喜欢的不是青柠,而是绿绿。”

    “哦?爸爸怎么说?”丁潜关注着母亲的表情,哪怕他心有所属,父母的意见对他来说也还是很重要。他希望他的选择父母也会喜欢。

    杜蘅知微笑着看着目光殷切的儿子,“你爸爸说,他早就看出来了,那次绿绿生病,你半夜跑到雁大去,他就看出来了,他还说,绿绿很可爱。”

    “那您怎么看?”丁潜追问。

    杜蘅知笑而不语,轻抚着儿子的头,满眼疼爱。

    她不是不喜欢夏绿,但心里总觉得夏绿那样充满灵气的女孩子,古灵精怪又有点执拗,跟自己顽皮可爱的小孙子配成一对更合适。

    而儿子这里,杜蘅知深知,他和丁骁丁骥哥儿俩不一样,两个孙子的父母都还年轻,还能陪伴、照顾子女很多年,她和老伴儿丁兆宁却是年事已高,将来的路,儿子有一大半要自己走。

    老太太爱子心切,希望给儿子物色一个年纪相仿、成熟温柔的媳妇,照顾他、体贴他,能给他一个温暖宁静的港湾,还能在事业上辅佐他,而不是一个涉世不深、处处要他照顾宠爱的小娇妻。

    但既然儿子一门心思喜欢,开明的她也不会反对,反正她还有时间慢慢引导。

    “我去找她。”丁潜坐不住了,无法控制内心狂喜的冲动,冲出房间去敲夏绿的门。然而,久久没有回应。

    丁骥和夏绿在船尾晒太阳,两人坐了很久都没说话。

    终于,夏绿打破沉默,“你同意吗?”

    丁骥原本望着天,听到她的话,慢慢地把脸转过来,眯缝着眼睛看她,“为什么要问我?”难道说,他不同意,她就不跟小叔好?丁骥觉得,夏绿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想问问你。”夏绿心想,你不是我哥哥吗,那你就像个哥哥样子啊。

    “我当然同意……我没理由不同意啊。”丁骥语气淡淡的。

    有他不同意的余地吗?从小到大,他一直崇拜小叔,小叔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开公司办网站,能独当一面了,他现在还只是个学生。

    “可你不开心。”夏绿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真实情绪。她能感觉出来,这些天丁骥躲着她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外表阳光,内心感情丰富又细腻。

    她迟迟不答应丁潜,也不能说跟丁骥没有一点关系,她深心里始终有点顾虑,小丁丁会不会生气呢,之前还没察觉到,此时两人坐在这里,她才发现这一点。

    丁骥挠挠后脑勺,“也不是不开心,大概是有点失落,毕竟你以后跟小叔在一起,就是我小婶了,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

    这意味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日子已经远去,将来他们再也不能亲密无间了,人长大了,很难再维持年少时纯真的感情。

    夏绿无言地伸手去握住丁骥的手,手指牵绊,彼此都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随心所欲地牵着手,将来他们各自有伴侣,感情也会跟着发生变化,连回忆都会变淡。船舱里,丁潜一边走上甲板,一边看丁骥的短信,丁骥告诉他,他和夏绿在船尾。

    走到船尾,出来晒太阳的人不少,但丁潜一眼就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尽管她戴着太阳帽,还背对着他,他还是一下子就能发现她。

    站在她身后,他才发现,只看背影,她那么清瘦,肩膀和腰身都窄窄的,胳膊细长,没有一点赘肉。

    丁潜蹲下,拍拍夏绿的背。

    “哎,你不是——”夏绿以为是丁骥,回头去看,却是丁潜,脸顿时红了。

    那小子,又来这一套,使一招金蝉脱壳,然后偷梁换柱。

    丁潜观察着夏绿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心想,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容易就脸红?而且,她的眼睛下一圈浅浅的青色,可见昨晚并没有好好睡眠,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就低了下来,充满温柔,“丁骥去买冰淇淋了,我看到他了。”

    夏绿看着他,他背对着太阳,皮肤被照成金色,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笑容温柔恬淡,她忽然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只得轻声道:“昨天,对不起。”

    丁潜手指按在她粉嫩红唇上,“不用说对不起,你还小,偶尔幼稚我原谅你。明天到巴塞罗那,我带你去参观毕加索博物馆。”

    夏绿微微抿唇。丁潜微笑,凑过去在她唇角一吻,眼睛里柔情无限,“还没恋爱,我不会急着结婚。”

    没再说什么,丁潜笑着离去,在左舷看到丁骥,见他手里拿着三个冰淇淋,从他手里拿了一只,没等丁骥说话,他走开了。丁骥愣了几秒钟,才想起来去找夏绿。

    巴塞罗那是举世闻名的艺术之都,众人下船之后,三位年长女眷依然跟着导游走,丁骥和叶青柠自由行动,夏绿则跟着丁潜。

    起初,夏绿还有些放不开,不好意思和丁潜牵手,路走多了,身旁皆是异国脸孔,她渐渐放松。

    丁潜像是知道她紧跟在身后,向后伸出手去,很快,一只温软的小手握进来。

    丁潜眉目一紧,半眯着眼睛,心里幸福到不行。

    参观了历史博物馆,两人来到圣哈乌美广场,丁潜雇了一辆马车,和夏绿并肩坐在马车上,游览名城巴塞罗那的美景。

    一路上,夏绿不时扭头观望,最后干脆像个小女孩一样,跪坐在座位上,回看各种美景。

    “绿绿,你老实一点坐好了,掉下车去我可不管你。”丁潜把她小小的身体抱过来,搂在怀里。

    夏绿这才听话地坐正了,可看到那些奇形怪状的建筑还是忍不住要惊呼。

    她自幼生活在闭塞的非洲,父母很少带她出门游览,在雁京上学这些年虽然说不上是寄人篱下,却也缺少自由,偶尔假期旅游,也是沾了丁骥的光,跟着去国内的景点,因此这番欧陆之旅,时时令她惊奇。

    丁潜怕她再不老实,始终圈着她,一时情动,就低头亲亲她。夏绿很害羞,总是躲他。丁潜并不介意,手搂在她腰间。等她适应了两人的新关系,就很会亲密。

    下了马车后,两人去参观毕加索博物馆,丁潜去买票,夏绿则在一旁看街头艺人表演。

    丁潜远远看着她,蓝白条纹的T恤搭配热裤,简单清凉的装束,可说不出的好看,他向她走过去。

    夏绿原本兴致勃勃地看表演,忽然间,她心头涌起一种强烈不安的预感,令她惊慌失措,人群中有个身材高大的金发年轻人目光鬼祟,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亮光一闪,夏绿看清了,他怀里藏着一把刀,他想袭击在场的游客。

    眼看着那个年轻人接近一个抱小孩的年轻母亲,夏绿脑海中闪过一片可怕的血光,她想也不想就冲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年轻人已经拔刀指向年轻母亲,由于夏绿及时推开他,刀锋只在年轻母亲颈项上轻轻划过,几个人同时倒地,现场乱成一团。

    丁潜奋不顾身扑过去,把夏绿抱起来,见她满脸鲜血,以为她受了伤,心差点跳出来,疯了一样抱着夏绿要去拦出租车。

    “小叔叔,我没受伤,受伤的是那个女人。”夏绿拍醒丁潜。丁潜这才低头看她,见她虽然满脸血污,眼神却很清明。

    回头去看,那持刀行凶的青年已经被赶来的警察制服,那名受伤的年轻母亲则坐在一旁,等待救护车前来。

    夏绿看到那年轻母亲向警察指了指她,主动走过去告诉警察,她愿意去作证。

    出了这样的突发事件,两人自然没有心情去参观毕加索博物馆,跟着警察去了附近的警察局。

    夏绿满脸血污,在洗手间洗干净脸出来。丁潜在警察询问之前问她:“绿绿,为什么你的情绪会失控?”

    夏绿茫然,“我情绪失控了?”

    “我看到你疯了一样扑向他们,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还是有所预感?”丁潜担忧不已地看着夏绿。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和动作,深深印在他脑海中。

    夏绿凝思回忆,依然只有一片血光,其余的,她都想不起。

    “我不知道,我看到那个人形迹可疑,总觉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他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会攻击边上的游客。”

    “你看到他身上的刀了?”

    “记不清了。”

    丁潜没有再问,告诉做笔录的警察,他女朋友受了惊吓,请他们简单提问,不要再刺激她。

    警察答应了,只对夏绿做了简单盘问,现场目击证人很多,他们的口供都可以作为证据起诉那个行凶者。

    看到夏绿的鞋带松了,丁潜弯腰蹲下替她系鞋带,动作自然而然,丝毫不带刻意,夏绿讶异地看着他,心里不禁想,原来小叔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

    离开警察局,丁潜生怕夏绿再有不妥,紧紧握住她的手,带她去附近吃饭。

    “毕加索博物馆,你还去吗?”丁潜观察着夏绿,见她神情如常,试探地问。

    “去啊,你不是票都买好了,我想去那里。”夏绿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件受到影响,虽然她感觉到,事发前后,自己的思维有点混乱,像是忘记了什么。

    丁潜见她无恙,心中宽慰,凝视她清秀的小脸,明眸皓齿,她低着头吃甜品,纤长的睫毛微微闪动,粉粉的小舌头舔一口芝士里的草莓,无比诱惑。

    “给我吃一口。”丁潜意乱情迷,声音靡靡,连自己都吓一跳。

    夏绿把勺子给丁潜,丁潜不接。

    “喂我。”他说。

    夏绿抿嘴一笑,用勺子挖了一小块奶酪布丁,送到他嘴边,看着他吃下去,又笑一阵。

    “好不好吃?”

    “好吃极了,我的小甜心。”丁潜此刻的眼神,灼热地能把冰淇淋融化掉。

    夏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想转变一下话题,“小叔叔——”

    “谁是小叔叔,这里没有小叔叔。”

    “那我叫你什么?”夏绿眨巴着眼睛。

    “叫小哥哥。”丁潜开玩笑道。他长得帅,上学的时候,好多女孩子背地里偷偷这么叫他。夏绿大笑,怎么也叫不出口。

    丁潜靠近她,贪婪地嗅她身上的味道,她不用香水,但她身上有天然少女香和淡淡的紫罗兰香气,无比诱惑。

    夏绿看着他,眼睛眨巴眨巴,“你从来没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丁潜眼珠转转,狡黠道:“喜欢你丑,没人跟我争。”

    夏绿撇嘴,丁潜大笑,摸摸她脑袋,“你不知道多可爱,绿绿,更可爱的是,你从来不以此炫耀。”

    不仅可爱,她还很善良,很有个性,在丁潜眼里,夏绿都是优点,如果有缺点,那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爱他,只要爱他,那就完美。

    两人逛至午夜才意犹未尽地返程,夏绿困了,眼睛倦得睁不开,不住打呵欠,从小到大,她最不能熬夜。

    丁潜感觉她越走越慢,停下看她,“要抱抱吗?”夏绿摇摇头,抿嘴笑,她都这么大了��他在大街上抱着她像什么话。

    “那我背你。”丁潜拍了拍自己的背。这回夏绿没推辞,等他蹲下后,趴在他背上。

    丁潜站起来,背着她大步流星往港口游轮停泊的方向走,耳畔伴着她轻微的呼吸声,她的长发时时蹭在耳边。

    记得上一回抱她,还是他十五岁那一年,他跟别人打架,她跑去观战,想帮忙没帮上,还尽帮倒忙,他看她走不动了,主动抱她。

    这一说也快十年了,那个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俩会有今天。

    他的背好温暖,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夏绿恍惚像是回到童年,这些年无数个想家的日子,她总会做同样的一个梦,爸爸背着她回家。

    “小哥哥……”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她这么叫,心中一乐,感觉她胸前两团软软的肉紧贴在他后背,令他精神振奋。

    “绿绿,到了,快醒醒。”到了甲板上,丁潜轻轻地把夏绿放下来。夏绿醒了,睡眼惺忪地跟丁潜一起走进船舱里。

    把夏绿送回她的房间,丁潜心情愉快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丁骥那小子照例四仰八叉睡得像猪,丁潜摇摇头,走上前替他盖好被子。

    洗了澡换衣服出来,丁潜心里还是不放心夏绿,悄悄走到对面,用房卡打开夏绿的房门。

    夏绿坐在床边,正拿着毛巾擦头发,看到丁潜进来,好奇,“你怎么还不去睡?”

    “我睡不着,绿绿,你有没有事,晚上不会做噩梦吧?”丁潜心里始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顾虑。

    夏绿看着他,“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做噩梦?”

    丁潜自己也说不清楚,叹口气,“就是不知道原因我才担心,我总觉得你记忆里有些什么事情你忘记了。”

    “我忘记了?”夏绿错愕,她从不曾感觉自己记忆上有缺失。

    “别忘了,我也有比别人更强烈的预感。”丁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