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10章 chapter10

    八月,天气炎热。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贺松已有足月没见过周倪。

    小朱姐倒经常过来,问贺松要不要继续去补习班,“之前怕你觉得压力大,只给你报一个月,现在你已经休息一个星期了,要不要继续补课?”

    话里话外绝不提半点周倪,不知是不是之前被人交代过什么。

    贺松没同意她的提议,现在除了每天照顾奶奶看病,他还找了一份咖啡店的临时工。

    不缺钱,但自己挣总比靠别人给要来得硬气。

    那天从周倪手中丢下去的钞票像个漂亮的巴掌,扇得贺松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他只是个借已故母亲的光,受她好友恩惠的可怜虫。

    既然如此又何必摆出张不可一世的脸,给人当看笑话的小丑?

    换了个环境后的奶奶竟然比贺松适应,她叫小朱帮她弄来几个泡沫箱,搁阳台上面种地瓜叶,等绿芽长大变成熟,再摘下放进菜篮里出去卖钱。

    家门口就是菜市场,方便奶奶好吆喝,一句本地自己种的,不打农药没运输,常常让奶奶的青菜叶不到上午就被卖空。

    她闲不下来,又学人家进货折腾点小本生意。

    贺松怕她累着,但奶奶却兴致勃勃,说给自己赚钱不用看老板脸色,手脚慢点还省了去听抱怨,比什么都舒坦。

    后面去医院检查,医生说病情控制得很好,癌细胞没有扩散,也不需要完全住院,但等一段时间后奶奶就得准备进行手术了。

    贺松将医生的话尽数告诉奶奶。

    奶奶没可惜自己的小本生意不得不中途停下,反而感慨:“也是辛苦周小姐为我们打点好了这一切。”

    他无言以对,唯有和藏在阴影里的楼房一块沉默。

    奶奶又问:“你最近是不是惹周小姐不高兴啦?”

    贺松立刻否认:“没有,再说她一个大老板哪会因为我高兴或者不高兴?”

    “我是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奶奶拍了拍他的手,“但贺松,做人得会感恩。不说远的,就讲上次周小姐来我们家吃饭。为了吃这一顿饭,她在两个市来回奔波后又跑过来,一路上就没怎么休息过,本来晚上还是有约的,但为了我们,硬是把跟人老板谈生意的饭局给推了。”

    奶奶想起上次,还是对周倪感到抱歉,“结果你倒好,人家过来不打招呼也就算了,还一直在玩手机。”

    她就搞不懂了,“这手机有那么好玩吗?”

    道理都能理解。

    贺松将扔在一边的外套拿过来蒙住脸,仰躺在沙发上。

    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失衡,阴暗,被嫉妒环绕的小心思。

    所以干脆大吵大闹,用最不该的方法来证明自己在她心里的重量。

    日历撕到新的一页,看着用红笔圈画起来的标注,贺松站在原地没动。

    今天是夏曦的忌日。

    她的生命在夏日的艳阳天里枯萎,周倪说是抑郁寡欢。

    “那段日子,你妈妈什么都吃不下,我求过你奶奶,让她带你看一下妈妈,但那个该死的老太婆说什么都不肯!”

    贺松印象里的亲奶奶不是这样,她会把最好的食物留给她,常常自己什么都不吃;在他生病的时候,奶奶会半夜守在他的床边,为自己的无能而偷偷抹眼泪。

    至于母亲,贺松对她一片空白,如果不是周倪的提醒,他会常常忘记自己原来有过父母。

    从未得到过拥有过的人,谈不上渴望,更别提思念。

    但周倪却总要拉着他一块悼念,贺松感觉在这一场充满眼泪的戏码中,他是一个走错片场的演员,面对已经喊下开拍的镜头,蹩脚地做着不会被穿帮的表演。

    他不喜欢被刻意提醒的忌日,在那一天里会感到格外不舒服,湿漉漉的闷热空气中蕴藏的全是死亡的味道。

    贺松把自己关在房间一天,昏沉沉的大睡,中午转醒连饭都懒得做,趿拉着拖鞋去厨房撕开一包袋装方便面,就开水泡着吃。

    空调冷得像冰棺。

    他重新躺回床上,拿起毛毯把自己紧紧裹好,却怎么也睡不着,脑袋一反常态地清明。

    手机嗡地几声响,是周倪打来的电话,贺松按下接听。

    他听见一大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老旧电视机满屏闪的雪花,在一大片模糊的杂音中,周倪的声音破碎微弱地传来——“你有多久没回过家了?”

    贺松曾问过周倪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他不是一个值得资助的对象,逃课打架不学无术,饿不死能喘气就像癞皮狗一样活着的存在,就算故人有恩,也不值得周倪如此耗费心力。

    毕竟有些人就该穷。

    村子里的人看到他如是说,什么样的老子生出什么样的儿子。

    混子的儿子当然还是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