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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七章七草诗（下）
若颜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上了那顶华丽宽敞的轿子。男人的余光看去身后那轿帘被轻轻放下，即而策马起程，引领着一行人陆陆续续地向御街的方向走去…
…
“看呐，那可是荆王殿下？”
“哪里哪里？”
…
“那里那里……”
“真是呐……”
“真是位美男子呢…”
“这位殿下可就是太子生父？”
“是呐。”
“想当年皇上出巡我也见过…”
“怎样？皇上呢？”
“哎呀，也是位绝世无双之人。”
“不过…”
“什么什么？”
“这八王爷论相貌论才能，比起圣上，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是呐，是呐。”
“皇上…那…”
…
市集上人们的议论纷纷传入了耳中，女孩耐不住好奇，轻轻地掀开了那侧边的轿帘。
熙熙攘攘的烟火之气迎面袭来，她好奇地探出头去，只见那穿梭前后，来来往往的人群时有驻足下来，往这边指指点点着。
正在少女好奇出神的时候，突然一匹白马从轿身的后方往前面走来，不一会儿已是并排走在了自己的身边，这马身完全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她蹙眉不解地抬起头，只见那马身高大，而此刻坐在这高高马鞍上面的人…正是那令她时刻牵挂的身影…
不知何时那男人故意放慢了速度走去了队伍的中间，又默默地跟在了轿撵的后面…
女孩抬起头，此刻那男人的目光侧目顺势而下、冷冷地盯上了自己。她心中一惊，与那目光对上，不禁瞬间绯红了脸，放下了轿帘……
“王爷，怎么了？”
侍从骑着马从侧面赶上来，不解地问道。
荆王摇了摇头，嘴角挂上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一行人走到了御街的尽头，远处宏伟壮阔的皇城已尽入眼帘。
紧邻着皇宫内藏左藏库外有一处府邸，这座府邸占地广阔，为前朝太宗皇帝时为这位末子所建，设计与构造都继承了皇家宫殿的传统风格。从皇宫中的内藏库到荆王府中的荣文院，曲庭深深，宫殿寥立，仅凭一堵砖墙便隔开了两重世界。俯瞰去瓦砖屋脊起伏连绵，皆成一片的眼前之景，这座府邸更宛若皇城的一部分。
“小姐，我们到了。”
若颜按耐着单纯的好奇心，乖乖地坐在轿撵中，不敢再往外窥探。正在她踌躇之时，侍女的一句话，打破了她暗自出神的思虑。
她掀开前方的轿帘，在侍女春蛮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一瞬间，那俯瞰着自己的府邸瓦檐遮去了身前的半边蓝天白云，她轻轻抬起头，仰视去头顶那华丽的建筑。屋脊下、镶嵌着铆钉的漆木府门之上，用飞白字体写着“荆王府”、镶裱着金边龙纹的匾额，熠熠生辉地映入了那圆润水亮的双眸中…
女孩侧目往旁边看去。只见那男人已下了马，将马牵给了一旁的下人。他的目光向自己投来，终是露出了几分无奈的温柔之色。
下人牵走了马，他抄着手往这里走了过来……
“本王倒是记得…”
“当时是谁觉得不妥。”
他蹙眉微笑，向自己扫了一眼。
“风景可是不错？”
他一边轻松地开着玩笑一边走去了那门前的台阶下。
这调侃之语一出，女孩想起方才自己路上的小动作，不禁窘迫地微红了脸，心中对这个男人更有了几分无法发作的怨嗔。
“跟我来。”
无奈她再有怨言，眼前那发带飘扬的侧影已是转过头抄着手，径直往那敞开了大门的府邸中走了进去……
“姑娘请。”
一旁侍从范鄂留在了女孩身边，对女孩伸手礼敬道。
女孩与侍女对视了片刻，似是互相安慰着，接而一起随着这位侍从走进了王府中…
这王府中的每一处景致都犹如皇城中的御花园一般，潺水石桥，棠园梅林，鲤池竹院，一应俱全。
女孩沉浸于其中，只发觉这风景比皇宫中又精致自然了许多，蝴蝶翩然飞舞在石径沿边一路栽种着的花草上，这些花草高低错落有致，开着浅粉、浅白、淀蓝、水色等颜色的小花。而这些花草的品种甚是繁杂，女孩虽曾在山林农野之中见过，此刻却很难叫得出名字。
她感叹着放眼望去，只觉得这府邸宛若另一个世外桃源。风从远处的宫殿之所卷着檀香阵阵袭来，这里的一切似乎都透露着那个男人舒坦随性，别具一格的审美。
路过一片开阔的草地之时，一群女孩嬉戏的声音吸引了女孩的注意，她遥遥望去，只见草坪上，十几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妙龄女子衣着轻薄，娇俏可爱，正在那葱郁如画的风景中肆无忌惮地追逐玩耍着。
“这…”
深闺中的女孩从未见过这般奔放又自由的景象，一时间不禁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人的世界…”
“可是…这般光景…”
女孩心中惶恐地感叹着，只觉得这男人构筑起来世界如此美好，美好中透出了一丝对世俗的不羁。她想起自己成长起来的那方狭小空间，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了起来……
正在她惘然伤感之时，一旁的范鄂看出了女孩的心情，微微地笑了起来。
“这些女子…”
“是暖音阁的舞伎。”
他似怕女孩误会，恭敬笑道。
“那暖音阁的乐师和舞伎，精通乐理，可都怀有绝技…”
“宫内举办宴会，或者府中招待贵客时，他们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范鄂一一解释着，与那个男人不同，这个忠厚的男人神情是十分坦诚。
正在这侍从与自己说话之时，一旁石头小径的路口处，一个女子立在了花丛中。
“范大人。”
那女子瞧见范鄂与若颜一众人走近，笑着叫住了他。
若颜目光向那女子瞧去，只见那女子身着素色姜黄褙子，杏色芙蓉长裙，系着绢丝腰带，腰带上挂着一只樱草色栀子花香囊。女子估摸着年长自己些许，有着初入桃李的清丽容姿。
若颜瞧她手中虽举着托盘，衣着却不似其他侍女简单，十分精致华丽。她温柔有礼地回应着那女子亲切的笑意，同时脸上也生出了几分不解。
“这位，可就是狄大人的千金？”
正在她思考之时，那女子走过来，笑着与自己身边的侍从询问了起来。
“这位正是狄姑娘。”
范鄂微微一愣，接而又笑了起来。
“这位是…”
对于女子的唐突与直白，若颜很是无助，她不解的目光是看去了一旁的侍从。
“噢，她呀。”
瞧见这一幕，那侍从似有几分忍俊不禁。
“她…她可是我们王府的二管家…”
“连王妃娘娘都得让着她三分。”
范鄂忍不住与这位相知有素的朋友开上了玩笑。
“二管家？”
听着这奇怪的称呼，若颜脸上的躇疑之色更重了。
“范大人，人家姑娘面前，你可少取笑我了。”
女子笑着，对这种玩笑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狄姑娘，你别听他胡诌。”
那女子没好气地看了看一旁默默笑着的侍从，赶紧上前与女孩解释了起来。
“我是白漓画。”
她坦然大方地笑道。
“是元燕殿的侍女。”
“元燕殿？”
女孩并不知晓这王府里的事情，此刻微微不解道。
“嗯，元燕殿是王爷的寝殿，我平日负责照顾王爷的生活起居。”
女子含笑坦率地介绍着自己，并无丝毫忌讳。
若颜被动地点了点头。看见这两人一来一往的神色，嗔怒的拌嘴，她也有些忍俊不禁起来。
…
“漓画久仰狄姑娘芳名。”
“姑娘唤我画儿即可。”
那女子与若颜微微一礼，一脸笑意道。
正在若颜略微拘谨地向女子回礼之时，走在最前面的雍容身影仿佛听见了身后热闹的对话，此刻停下了脚步。
“漓画…你过来。”
那男人的淡淡一语，让女孩的心中为之一震。
“是，王爷。”
那女子轻松地回应着男人的召唤，灿烂地笑了起来。
她不舍地回头看了看若颜，最后又疾步上前，紧紧跟去了男人的身侧。
“您可是回来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
“可是…没事吧……”
“嗯。”
“允熙郡主她…”
…
那女子与男人亲密的交谈隐隐传到了后方女孩的耳中，她心中的好奇心越发浓重了起来。无论是妙元身边宫中的一众侍女，亦或百官大臣，都十分惧怕这位“甚少发怒”，“和颜悦色”的亲王，对其谨言慎行毕恭毕敬。
但眼前的女孩却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甚至如同朋友一般随意与他攀谈起来。而这王府上下的其他侍从，包括身边的那个男人，对待这位尊贵的亲王，亦都十分亲近。
她不明白这位亲王真实的内心所想，只觉得自己比起这些王府的下人们，与那个人隔着一道遥远的鸿沟。
他的身上仿佛弥漫着巨大的谜团，这神秘与遥远的距离深深地吸引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走进其中，欲一探究竟…
“姑娘，这前面就是元荣殿了。”
正在她陷入沉思之时，一旁侍从的声音突然入耳。
“这里平日是王爷处理政务的地方。”
“您的父亲，此刻就在里面”
他伏身对女孩一礼。
女孩看了看眼前这坦然自若的男子，又抬起了头，看去前方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建筑，那目光中又泛起了释然的湿润。
她转过目光在意地瞧去了另一边，那前方的男人停下了脚步。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她匆匆走上前，走到了那男人的身边，那男人微微笑了笑，示意着漓画引领着女孩们进了殿中，最后自己再与范鄂走了进去……
女孩走进这元荣殿的大厅，一阵清淡的香气幽幽袭来，她定睛看去，只见这殿中的布置十分简洁雅致，花梨木镌花靠背椅在堂中两边一字排开，装裱着飞白字画的堂中下面，放置着花梨木透雕鸾纹木桌。木桌上摆放着数只大小不一的青瓷白瓷花盆，花盆中一丛丛绿叶白花的水仙正繁茂地盛开着。
“这屋里的清香，大约正是这花熏染的结果罢……”
女孩细细欣赏着这屋中的布置，倒是被这书香纸卷的风雅之情所生出了些许倾心。她无意环顾去左边的里间，只是隔着珠帘重重，女孩的目光是难以企及其后。
正在她欲收回目光之时，那里间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狄大人，您家的女公子到了。”
随着一声侍女的示意，那珠帘被轻轻掀开了。
在说话侍女的引领下，那令自己挂念了一天一夜的至亲身影，瞬间映入了女孩那泪水打转的湿红眼眶。
“爹！”
那泪水潸然而下。
“颜儿。”
男人看见这眼前心头的可人儿，瞧见她担忧痛楚的目光，不禁也红了眼眶，顿生出了许多感慨。
狄常德走上前，是紧紧将若颜抱进了怀中。
“爹…”
“让你挂心了…”
他握着女孩的肩头，似是痛楚地道歉着。
“爹…”
女孩心中难解众多躇疑，抬起了头。
“您还…？”
“他们…”
她担忧地看去父亲的周身，是一一确认了起来。
“爹没事、爹没事…”
“你放心。”
狄常德苦笑着安慰女孩道。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您为何会…”
听着女儿的疑问，那发鬓微白的男人抬起了头，将目光移去了堂中另一边，落在了那个立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看着狄常德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又侧过了身子。将目光从这对父女的身上若无其事地移开。
似是放下了所有顾虑，眼前的至亲缓缓地开了口。
“颜儿，此事…”
“说来话长…”
他虽也刚刚明了这件事其中的来龙去脉，却也保留了许多疑惑。
“周侍郎…”
“虽做了那些事情…”
…
“不过，这一切…”
…
“都是王爷授命的。”
男人颤颤巍巍着，心中隐忍着痛楚道。
“王爷…授命的…”
女孩念着这句话，心中是犹如被重击了一般。
“为何？”
那浑圆湿润的眼眸是万分不能理解。
“那刘显…”
“与御史的交情，已有数十年之久…”
“他买卖官位，收取贿赂，不仅是这数年的事情了。
“王爷虽多次收集证据，予以上奏，却每一次都被皇后娘娘压了下来。”
“后来此人…更加贪得无厌…”
“是打起了会试的主意。”
“他深知我在朝中的处事为人，便找去了任监考官的周侍郎。”
“周大人本一口回绝了他的无理要求。”
……
“后来王爷听说了此事……”
“就找到了侍郎，让他将计就计…”
“以此收集证据。”
“那证据…”
听着父亲说到这里，若颜是想起了在刑部的一幕。
“但是刘显说早已将书信损毁了。”
她是万分不解。
听见女儿的疑惑，狄常德微微苦笑了起来。
“从七年前开始…”
“那每一封信，侍郎大人都及时送给了王爷。”
“那烧毁的，都是每一次的仿笔。”
“那刘显大概是想不到…”
“我的门生…竟然是…”
“王爷的亲信…”
老人叹了口气，讽刺的笑意是十分无奈。
“他瞒着所有人…”
“也包括了我…”
“整整四年了。”
…
“我时有觉得他心事重重，有很多事情也瞒着我。我虽看出一些端倪，却还是选择去相信他…”
“只是会提醒他保持初心。”
“却没有想到…”
他微湿了那昏花的眼睛。
“这年轻人…”
“所做的事情。”
“远出乎我意料。”
…
“这件事按照计划，本应…”
“只是…后来刘显突然揭发了侍郎，让王爷十分意外。”
“昨夜…听说了你的事情后，方才明白了一切。”
…
“今日是侍郎审讯的最后一天期限。”
“王爷道那人无论如何一定会将罪责强加于我。带我去刑部问刑…”
“于是这才让郑大人连夜将我带来了亲王府安置下来。”
“但是周侍郎…”
若颜听着这事情的起因结果，虽然有了几分明了，却还是觉得疑思未解。
“王爷既然这几年早就收集了证据。”
“为何不早些将刘显的事情揭发了呢？”
她蹙着眉头，是有些怨言。
“周大人被关押这么久…已是生命垂危。”
“他不是他的亲信？是他手下的重臣？”
“他怎可忍心…”
…
“如果他早早处置了刘显，周大人也不会如此…”
“那刘显…”
“也不会来威胁我们了……”
单纯的女孩嘀咕着，湿润的眼中是有些想不明白。
“这…”
那历经两朝的老臣心中心无比明了这个男人心中真正的目的，只是此刻当着一个女孩家的面，他却难以将那讳莫如深的政事再详尽地说下去…
“总之。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
狄常德模糊地惶恐道。
“如今那刘显已被处置。”
“爹也毫发未损。”
“颜儿…你就不要再想了。”
他安抚着若颜的躇疑，话语是十分谨慎。
“可是那御史…”
女孩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看不透这男人处置不公的决断。
“狄大人。”
那站在一旁的男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笑意盈盈地走上了前。
“您在我这住了一宿。今日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可是昨晚忧思过度，没有睡好呐……？”
他不紧不慢道。
“没有，没有…”
那老臣十分惶恐。
“王爷您时刻挂念老身安危。”
“对老身有庇护之恩。”
“老身已是感激不尽。”
他恭敬一礼谢道。
荆王笑着点了点头，立刻将他扶起身。
“此事，我全已上奏皇上。”
“这前因后果，皇上说他心中有数…”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老臣，口中却是寥寥带过。
“皇上道，周侍郎受了重伤，暂无法行使公务。在他养好伤以前，另调了一人，来做您的左膀右臂。”
男人温和地笑着，那细长的眼眸中透着淡淡凌厉。
“是。”
狄常德恭敬应允道。
“不知此人是…”
他此刻低着头，而心中早已彻底清醒，不禁十分无奈。
“兵部遣的人。”
那男人抄上手。
“狄大人应该认识。”
他温文尔雅道。
老人战战兢兢的目光对上了那凌厉的挑翘丹凤，一瞬间又立即惶恐地垂落了下来。
“一切…”
“但凭王爷做主。”
他低着头，恭顺伏身的话语回荡在了空旷的元荣殿之中……
…
一行人出了元荣殿，若颜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在这王府里，心情却十分沉重。明明事情已经有了解决，她却感觉自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看去前方那个男人的背影，想起母亲所说，那些关于丞相有意柔怀父亲的话语，却是觉得这事情的结果，无论是否是巧合，都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范鄂看出了女孩在知道“真相”后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禁笑着叹了一口气。
“狄姑娘…”
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我是个下人，说话也许不入您的耳…”
“但是…这件事…”
“也许您的出现，才是让王爷最意外的。”
他若有所思道。
“王爷有王爷的深思熟虑。”
“只可惜姑娘的出现，让有些事情功亏一篑了。”
“所以方才在刑部，他对您说话语气难免有些动怒……”
“而那一夜在驸马府，也不能与您当面一一解释清楚…”
听着范鄂的话，若颜恍然出神，却是沉默不语……
“如果您还是觉得我们的话不可信……”
“我只想问姑娘一句…”
…
“您可觉得…”
“王爷可会为了区区一个刘显，不惜耗费数年…又担着牺牲王公大臣性命的代价吗？”
凝视着女孩沉默的娇美脸庞，侍从的脸上挂上了无奈的欣慰。
这番话落去了女孩的耳中，她转过头看进侍从那坚实坦诚的眼眸，脸上惘然伤感的神情仿佛有了一丝松懈。
……
悠扬的笛声传来，将那愁思吹散在了女孩惘然的心里。一行人走过方才经过的草坪，舞伎们依靠在一旁的假石上探讨着新谱的乐谱，而此刻坐在假石上的吹笛少年则是远远瞧见了这远处的数位陌生的面孔……
他的目光好奇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却是恍然间看见了那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怎么是她…”
…
“她怎么会在这里…”
正在他努力眯上眼睛欲看得更清楚之时，一双手突然从背后伸出来，顺势捂住了他的眼睛。
“徽玉哥哥！您在看什么？”
那小侍女笑嫣如花，将头探到了少年的眼前。
少年抓上女孩的手，侧头看见这女孩鬼灵精怪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你这家伙，吓我一跳。”
“我还以为是暖音阁的哪个小蹄子，敢这般捉弄我。”
少年没好气地笑了起来，将笛子收进了怀中。
“说吧，你又来做什么？”
他整理好衣裾，故作姿态地忍住笑意道。
“我找你来当然是有事了！”
女孩掩口哧笑道。
“墨竹姐姐有要事在身，王妃娘娘便来让我来寻你，问你那上元节的曲子作好了没。”
“噢……”
少年绕了绕头，不好意思地将手伸进了怀中。
“咯，这里。”
他从怀里摸出一本曲谱，洋洋得意地交到了侍女的手中。
侍女接过曲谱，害羞地瞥了瞥少年，含笑咬着嘴唇低头看了起来。她目光快速扫过那一行行字迹，片刻后抬起头，惘然挂上了一脸惊异。
瞧着小侍女看着自己一脸仰慕的模样，少年骄傲地抬起了头。
“你可别这样看着我…”
他含笑道，那俊美如玉的面庞透出来三分傲意。
侍女微红着脸，此刻低下头，将曲谱轻轻合了起来。
“这谱子，我收下了。”
盈盈笑意洋溢在脸庞上，她又背过手去。
“方才……”
她眼珠一转。
“墨兰看见您在出神…”
“噢……”
少年若无其事地敷衍道。他怕这女孩看到了自己方才出神的举动，此时详装不知起来。
“她…”
“是谁？”
聪明的小侍女其实早已顺着少年的目光看见了那官家小姐的身影，此刻是好奇心作祟，与他撒起了娇，露出了一脸无辜。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少年死死咬着心中的秘密不愿松口。
“好哥哥，您就告诉我嘛……”
女孩摇着他的手臂，并不愿意放弃。
“大概…大概是王爷的…贵客吧。”
他含糊其辞地随便道了起来。
“你瞧，那边还有位大臣也在…”
“方才，那元燕殿的白漓画也在…”
“要不，你去问问你那画儿姐姐。”
少年笑着，能糊弄一出是一出。
“我才不要呢……”
女孩微微嘟起嘴，俨然有了几分不悦。
“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妃娘娘和她不对付。”
“我若是和她走得近，娘娘可要生气了。”
女孩喃喃嗔怒着，挂上了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
……
此刻若颜一行人在荆王与侍从的陪同下，已踏出了王府的大门。
若颜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走到了台阶之上。她放眼看去府门口的台阶下，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母亲与下人们正站在那备好的马车前等候着…
夏音与秋霞左右搀扶着母亲，而仲信与冬芜则站在后面。众人望眼欲穿，紧紧盯着府上的大门。
当小姐与老爷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目光中时，那一张张忧心忡忡的脸庞顿时挂上了释然的喜悦。
“颜儿！”
园晴不顾侍女的搀扶走上前，眼中已然湿润。
“老爷。”
她左右看去这两个令她挂念的人，那默默含泪的脸上是写满了欣慰。
“娘！”
若颜走上前，那眼神既诧异又饱含担忧。
“您怎么来了。”
“您的身体还未好，怎么能随意起身呢？”
此刻那女孩的心中很是自责。
“娘听说你一早便去了刑部，这心中呐，寝食难安……”
“实在放心不下，所以…”
“到了刑部，刑部的郑大人却道，您与王爷回了荆王府接老爷，我便忍不住来…”
她握着女儿的手，是哽咽道。
“老爷。”
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狄常德，那目光中微微透过了安心又欣喜的笑容。
“圆晴…”
“是我让你与颜儿担心了。”
那老人握上夫人的手，沧桑的脸庞上是写满了对这个女人的深沉爱意。
“老爷，其实…”
园晴微红了脸抬了头，是又将目光放去了女儿那如银月一般的脸庞上。她看了看若颜片刻，又将目光移了回来。
“我今日来时…”
“在路上左思右想。”
“是想起有一事，今日一定要拜托给王爷。”
她淡淡道。
她看去自己夫君疑惑的神情，又缓缓走到了那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男人面前。
“娘…？”
女人的举动让若颜十分不懂。她欲上前，却被一旁的父亲给轻轻拦了下来。
“今日之事，郑大人已经全部与臣妇说了。”
“园晴…多谢王爷对夫君的庇护之恩。”
这位夫人对着荆王是蹲下深深一礼道。
“陈夫人…多虑了。”
…
“这件事情，本与狄大人无关…”
“将大人牵扯进来，是本王的责任。”
对于眼前的妇人，他亦是十分温和恭谦。
“王爷为国为民，夫君为王爷尽责尽力是应该的。”
她读懂了其中的一切，此刻的话语是十分温婉。
“臣妇此行前来，一是担心夫君与小女…”
“二是自觉应亲自上门谢过王爷…”
“若有唐突之处…”
“还望王爷见谅。”
她坚持又一礼道。
…
“昨夜之事，臣妇思虑良多……”
“心中实在难安……”
“只因…”
“我与常德晚年得独女，将这小女视为掌上明珠，自小便十分宠溺…”
“这次的事情…”
“若是常德真的投狱…”
“这孩子…”
“便就无依无靠了。”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已是愁容满面。
“我是想…”
“若是早早替小女找一户可依靠的人家。”
“倒也没有了这些后顾之忧……”
女人句句委婉的述说着，若颜察觉到了母亲的用意，顿生惶恐起来…
“王爷在朝中以仁德贤孝为名，文武百官皆以钦服。”
“小女拙劣，臣妇知道不应该将小女与惠国公主殿下相提并论。”
“但是臣妇听说，公主殿下的夫君，正是您向圣上力荐才成的…”
“如此成就了一对璧人，臣妇时有感心。”
…
“若是王爷您…”
“不嫌弃小女，愿意替若颜做个主…”
“帮这孩子寻一位合适的人家…”
“我与常德…”
“必将感激不尽……”
女人的委婉话语缓缓而出，女孩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娘，您在说什么？！”
她是立即走上了前。蹙眉看去了母亲。
“我…”
“我还…”
她难掩心中那秘密，是紧张又害怕地说不出话来…些许泪光从那楚楚可怜的眼眸中溢出来，女孩自知话已覆水难收，是将那粼粼目光惴惴不安地移去了那男人的俊朗面庞上…
只见那男人微微诧异了片刻，仿佛恍然思虑了起来……片刻后那目光轻轻转了过来，映入了此刻的楚楚泪目中…
仿佛在细细读着若颜的心中所思，诧异神色渐渐消失，接而一股无奈夹杂着欣慰的神色跃然浮上了那面庞……
“陈夫人…”
荆王将目光淡然地移开了那娇美的面容，抄上手，雍容含笑地看向了圆晴。
“夫人所求之事…”
“倒也并非难事。”
他不顾女孩的惶恐道。
“朝臣中，不乏青年俊秀。”
“本王…自当是举手之劳。”
…
“只是…”
男人的话入耳，那目光是又扫向了自己。
“这最后如何决定…”
“可还是要看令千金的意思。”
他淡淡笑着，是将话说的圆满。
见这位位高权重的男人轻松点头，园晴是喜出望外。她慌忙拉过一边的狄常德与若颜，与其一起跪下在男人的面前。
“那…”
“那…”
她一边示意着狄常德一边道。
“臣妇…”
“与夫君，与小女，谢过王爷。”
她按耐着心中喜悦深深伏地道。
“王爷若能成为狄家的媒人，自是狄家的荣幸。”
“常德…你…”
妇人一边跪地谢恩，一边催促起了一脸懵然的丈夫。
“下官…”
“下官谢过王爷。”
那老人耐不住夫人的执念，加上周侍郎一事，他明白了自己彻底得罪了外戚。他虽大半辈子都活的十分自命清高，这往后却不得不顾及爱女…
若是将女儿的终身大事交给这位可以仰仗的男人，倒也是眼前最好的选择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终是遂了自己妻子的心愿。
“爹…！”
“娘…？”
女孩颤抖的手攥紧了膝盖上的衣裙，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自己的父母。
“颜儿，还不快和王爷谢恩！”
园晴催促着女儿，十分不解若颜此刻的不满。
女孩咬着嘴唇，苦苦按耐着心中的难言之隐，此刻已不知道如何应对。她既不想将一生交给一个无关的人，更不想经由这个男人的手将自己嫁出去。她脾气固执，跪在地上挺着背，不愿伏身谢礼。
“颜儿。你到底…”
狄常德不安地看去女儿，觉察到了她的反常。
“王爷，这…”
“小女并非…”
他转过头欲与荆王解释起来。
“无妨，狄大人。”
男人看着脚下那低垂着冷漠神情的女孩，依旧淡然地笑着。
“狄姑娘才貌过人，这寻常家的公子定是难以入眼。”
…
“看呐，那可是荆王殿下？”
“哪里哪里？”
…
“那里那里……”
“真是呐……”
“真是位美男子呢…”
“这位殿下可就是太子生父？”
“是呐。”
“想当年皇上出巡我也见过…”
“怎样？皇上呢？”
“哎呀，也是位绝世无双之人。”
“不过…”
“什么什么？”
“这八王爷论相貌论才能，比起圣上，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是呐，是呐。”
“皇上…那…”
…
市集上人们的议论纷纷传入了耳中，女孩耐不住好奇，轻轻地掀开了那侧边的轿帘。
熙熙攘攘的烟火之气迎面袭来，她好奇地探出头去，只见那穿梭前后，来来往往的人群时有驻足下来，往这边指指点点着。
正在少女好奇出神的时候，突然一匹白马从轿身的后方往前面走来，不一会儿已是并排走在了自己的身边，这马身完全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她蹙眉不解地抬起头，只见那马身高大，而此刻坐在这高高马鞍上面的人…正是那令她时刻牵挂的身影…
不知何时那男人故意放慢了速度走去了队伍的中间，又默默地跟在了轿撵的后面…
女孩抬起头，此刻那男人的目光侧目顺势而下、冷冷地盯上了自己。她心中一惊，与那目光对上，不禁瞬间绯红了脸，放下了轿帘……
“王爷，怎么了？”
侍从骑着马从侧面赶上来，不解地问道。
荆王摇了摇头，嘴角挂上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一行人走到了御街的尽头，远处宏伟壮阔的皇城已尽入眼帘。
紧邻着皇宫内藏左藏库外有一处府邸，这座府邸占地广阔，为前朝太宗皇帝时为这位末子所建，设计与构造都继承了皇家宫殿的传统风格。从皇宫中的内藏库到荆王府中的荣文院，曲庭深深，宫殿寥立，仅凭一堵砖墙便隔开了两重世界。俯瞰去瓦砖屋脊起伏连绵，皆成一片的眼前之景，这座府邸更宛若皇城的一部分。
“小姐，我们到了。”
若颜按耐着单纯的好奇心，乖乖地坐在轿撵中，不敢再往外窥探。正在她踌躇之时，侍女的一句话，打破了她暗自出神的思虑。
她掀开前方的轿帘，在侍女春蛮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一瞬间，那俯瞰着自己的府邸瓦檐遮去了身前的半边蓝天白云，她轻轻抬起头，仰视去头顶那华丽的建筑。屋脊下、镶嵌着铆钉的漆木府门之上，用飞白字体写着“荆王府”、镶裱着金边龙纹的匾额，熠熠生辉地映入了那圆润水亮的双眸中…
女孩侧目往旁边看去。只见那男人已下了马，将马牵给了一旁的下人。他的目光向自己投来，终是露出了几分无奈的温柔之色。
下人牵走了马，他抄着手往这里走了过来……
“本王倒是记得…”
“当时是谁觉得不妥。”
他蹙眉微笑，向自己扫了一眼。
“风景可是不错？”
他一边轻松地开着玩笑一边走去了那门前的台阶下。
这调侃之语一出，女孩想起方才自己路上的小动作，不禁窘迫地微红了脸，心中对这个男人更有了几分无法发作的怨嗔。
“跟我来。”
无奈她再有怨言，眼前那发带飘扬的侧影已是转过头抄着手，径直往那敞开了大门的府邸中走了进去……
“姑娘请。”
一旁侍从范鄂留在了女孩身边，对女孩伸手礼敬道。
女孩与侍女对视了片刻，似是互相安慰着，接而一起随着这位侍从走进了王府中…
这王府中的每一处景致都犹如皇城中的御花园一般，潺水石桥，棠园梅林，鲤池竹院，一应俱全。
女孩沉浸于其中，只发觉这风景比皇宫中又精致自然了许多，蝴蝶翩然飞舞在石径沿边一路栽种着的花草上，这些花草高低错落有致，开着浅粉、浅白、淀蓝、水色等颜色的小花。而这些花草的品种甚是繁杂，女孩虽曾在山林农野之中见过，此刻却很难叫得出名字。
她感叹着放眼望去，只觉得这府邸宛若另一个世外桃源。风从远处的宫殿之所卷着檀香阵阵袭来，这里的一切似乎都透露着那个男人舒坦随性，别具一格的审美。
路过一片开阔的草地之时，一群女孩嬉戏的声音吸引了女孩的注意，她遥遥望去，只见草坪上，十几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妙龄女子衣着轻薄，娇俏可爱，正在那葱郁如画的风景中肆无忌惮地追逐玩耍着。
“这…”
深闺中的女孩从未见过这般奔放又自由的景象，一时间不禁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人的世界…”
“可是…这般光景…”
女孩心中惶恐地感叹着，只觉得这男人构筑起来世界如此美好，美好中透出了一丝对世俗的不羁。她想起自己成长起来的那方狭小空间，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了起来……
正在她惘然伤感之时，一旁的范鄂看出了女孩的心情，微微地笑了起来。
“这些女子…”
“是暖音阁的舞伎。”
他似怕女孩误会，恭敬笑道。
“那暖音阁的乐师和舞伎，精通乐理，可都怀有绝技…”
“宫内举办宴会，或者府中招待贵客时，他们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范鄂一一解释着，与那个男人不同，这个忠厚的男人神情是十分坦诚。
正在这侍从与自己说话之时，一旁石头小径的路口处，一个女子立在了花丛中。
“范大人。”
那女子瞧见范鄂与若颜一众人走近，笑着叫住了他。
若颜目光向那女子瞧去，只见那女子身着素色姜黄褙子，杏色芙蓉长裙，系着绢丝腰带，腰带上挂着一只樱草色栀子花香囊。女子估摸着年长自己些许，有着初入桃李的清丽容姿。
若颜瞧她手中虽举着托盘，衣着却不似其他侍女简单，十分精致华丽。她温柔有礼地回应着那女子亲切的笑意，同时脸上也生出了几分不解。
“这位，可就是狄大人的千金？”
正在她思考之时，那女子走过来，笑着与自己身边的侍从询问了起来。
“这位正是狄姑娘。”
范鄂微微一愣，接而又笑了起来。
“这位是…”
对于女子的唐突与直白，若颜很是无助，她不解的目光是看去了一旁的侍从。
“噢，她呀。”
瞧见这一幕，那侍从似有几分忍俊不禁。
“她…她可是我们王府的二管家…”
“连王妃娘娘都得让着她三分。”
范鄂忍不住与这位相知有素的朋友开上了玩笑。
“二管家？”
听着这奇怪的称呼，若颜脸上的躇疑之色更重了。
“范大人，人家姑娘面前，你可少取笑我了。”
女子笑着，对这种玩笑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狄姑娘，你别听他胡诌。”
那女子没好气地看了看一旁默默笑着的侍从，赶紧上前与女孩解释了起来。
“我是白漓画。”
她坦然大方地笑道。
“是元燕殿的侍女。”
“元燕殿？”
女孩并不知晓这王府里的事情，此刻微微不解道。
“嗯，元燕殿是王爷的寝殿，我平日负责照顾王爷的生活起居。”
女子含笑坦率地介绍着自己，并无丝毫忌讳。
若颜被动地点了点头。看见这两人一来一往的神色，嗔怒的拌嘴，她也有些忍俊不禁起来。
…
“漓画久仰狄姑娘芳名。”
“姑娘唤我画儿即可。”
那女子与若颜微微一礼，一脸笑意道。
正在若颜略微拘谨地向女子回礼之时，走在最前面的雍容身影仿佛听见了身后热闹的对话，此刻停下了脚步。
“漓画…你过来。”
那男人的淡淡一语，让女孩的心中为之一震。
“是，王爷。”
那女子轻松地回应着男人的召唤，灿烂地笑了起来。
她不舍地回头看了看若颜，最后又疾步上前，紧紧跟去了男人的身侧。
“您可是回来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
“可是…没事吧……”
“嗯。”
“允熙郡主她…”
…
那女子与男人亲密的交谈隐隐传到了后方女孩的耳中，她心中的好奇心越发浓重了起来。无论是妙元身边宫中的一众侍女，亦或百官大臣，都十分惧怕这位“甚少发怒”，“和颜悦色”的亲王，对其谨言慎行毕恭毕敬。
但眼前的女孩却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甚至如同朋友一般随意与他攀谈起来。而这王府上下的其他侍从，包括身边的那个男人，对待这位尊贵的亲王，亦都十分亲近。
她不明白这位亲王真实的内心所想，只觉得自己比起这些王府的下人们，与那个人隔着一道遥远的鸿沟。
他的身上仿佛弥漫着巨大的谜团，这神秘与遥远的距离深深地吸引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走进其中，欲一探究竟…
“姑娘，这前面就是元荣殿了。”
正在她陷入沉思之时，一旁侍从的声音突然入耳。
“这里平日是王爷处理政务的地方。”
“您的父亲，此刻就在里面”
他伏身对女孩一礼。
女孩看了看眼前这坦然自若的男子，又抬起了头，看去前方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建筑，那目光中又泛起了释然的湿润。
她转过目光在意地瞧去了另一边，那前方的男人停下了脚步。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她匆匆走上前，走到了那男人的身边，那男人微微笑了笑，示意着漓画引领着女孩们进了殿中，最后自己再与范鄂走了进去……
女孩走进这元荣殿的大厅，一阵清淡的香气幽幽袭来，她定睛看去，只见这殿中的布置十分简洁雅致，花梨木镌花靠背椅在堂中两边一字排开，装裱着飞白字画的堂中下面，放置着花梨木透雕鸾纹木桌。木桌上摆放着数只大小不一的青瓷白瓷花盆，花盆中一丛丛绿叶白花的水仙正繁茂地盛开着。
“这屋里的清香，大约正是这花熏染的结果罢……”
女孩细细欣赏着这屋中的布置，倒是被这书香纸卷的风雅之情所生出了些许倾心。她无意环顾去左边的里间，只是隔着珠帘重重，女孩的目光是难以企及其后。
正在她欲收回目光之时，那里间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狄大人，您家的女公子到了。”
随着一声侍女的示意，那珠帘被轻轻掀开了。
在说话侍女的引领下，那令自己挂念了一天一夜的至亲身影，瞬间映入了女孩那泪水打转的湿红眼眶。
“爹！”
那泪水潸然而下。
“颜儿。”
男人看见这眼前心头的可人儿，瞧见她担忧痛楚的目光，不禁也红了眼眶，顿生出了许多感慨。
狄常德走上前，是紧紧将若颜抱进了怀中。
“爹…”
“让你挂心了…”
他握着女孩的肩头，似是痛楚地道歉着。
“爹…”
女孩心中难解众多躇疑，抬起了头。
“您还…？”
“他们…”
她担忧地看去父亲的周身，是一一确认了起来。
“爹没事、爹没事…”
“你放心。”
狄常德苦笑着安慰女孩道。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您为何会…”
听着女儿的疑问，那发鬓微白的男人抬起了头，将目光移去了堂中另一边，落在了那个立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看着狄常德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又侧过了身子。将目光从这对父女的身上若无其事地移开。
似是放下了所有顾虑，眼前的至亲缓缓地开了口。
“颜儿，此事…”
“说来话长…”
他虽也刚刚明了这件事其中的来龙去脉，却也保留了许多疑惑。
“周侍郎…”
“虽做了那些事情…”
…
“不过，这一切…”
…
“都是王爷授命的。”
男人颤颤巍巍着，心中隐忍着痛楚道。
“王爷…授命的…”
女孩念着这句话，心中是犹如被重击了一般。
“为何？”
那浑圆湿润的眼眸是万分不能理解。
“那刘显…”
“与御史的交情，已有数十年之久…”
“他买卖官位，收取贿赂，不仅是这数年的事情了。
“王爷虽多次收集证据，予以上奏，却每一次都被皇后娘娘压了下来。”
“后来此人…更加贪得无厌…”
“是打起了会试的主意。”
“他深知我在朝中的处事为人，便找去了任监考官的周侍郎。”
“周大人本一口回绝了他的无理要求。”
……
“后来王爷听说了此事……”
“就找到了侍郎，让他将计就计…”
“以此收集证据。”
“那证据…”
听着父亲说到这里，若颜是想起了在刑部的一幕。
“但是刘显说早已将书信损毁了。”
她是万分不解。
听见女儿的疑惑，狄常德微微苦笑了起来。
“从七年前开始…”
“那每一封信，侍郎大人都及时送给了王爷。”
“那烧毁的，都是每一次的仿笔。”
“那刘显大概是想不到…”
“我的门生…竟然是…”
“王爷的亲信…”
老人叹了口气，讽刺的笑意是十分无奈。
“他瞒着所有人…”
“也包括了我…”
“整整四年了。”
…
“我时有觉得他心事重重，有很多事情也瞒着我。我虽看出一些端倪，却还是选择去相信他…”
“只是会提醒他保持初心。”
“却没有想到…”
他微湿了那昏花的眼睛。
“这年轻人…”
“所做的事情。”
“远出乎我意料。”
…
“这件事按照计划，本应…”
“只是…后来刘显突然揭发了侍郎，让王爷十分意外。”
“昨夜…听说了你的事情后，方才明白了一切。”
…
“今日是侍郎审讯的最后一天期限。”
“王爷道那人无论如何一定会将罪责强加于我。带我去刑部问刑…”
“于是这才让郑大人连夜将我带来了亲王府安置下来。”
“但是周侍郎…”
若颜听着这事情的起因结果，虽然有了几分明了，却还是觉得疑思未解。
“王爷既然这几年早就收集了证据。”
“为何不早些将刘显的事情揭发了呢？”
她蹙着眉头，是有些怨言。
“周大人被关押这么久…已是生命垂危。”
“他不是他的亲信？是他手下的重臣？”
“他怎可忍心…”
…
“如果他早早处置了刘显，周大人也不会如此…”
“那刘显…”
“也不会来威胁我们了……”
单纯的女孩嘀咕着，湿润的眼中是有些想不明白。
“这…”
那历经两朝的老臣心中心无比明了这个男人心中真正的目的，只是此刻当着一个女孩家的面，他却难以将那讳莫如深的政事再详尽地说下去…
“总之。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
狄常德模糊地惶恐道。
“如今那刘显已被处置。”
“爹也毫发未损。”
“颜儿…你就不要再想了。”
他安抚着若颜的躇疑，话语是十分谨慎。
“可是那御史…”
女孩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看不透这男人处置不公的决断。
“狄大人。”
那站在一旁的男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笑意盈盈地走上了前。
“您在我这住了一宿。今日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可是昨晚忧思过度，没有睡好呐……？”
他不紧不慢道。
“没有，没有…”
那老臣十分惶恐。
“王爷您时刻挂念老身安危。”
“对老身有庇护之恩。”
“老身已是感激不尽。”
他恭敬一礼谢道。
荆王笑着点了点头，立刻将他扶起身。
“此事，我全已上奏皇上。”
“这前因后果，皇上说他心中有数…”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老臣，口中却是寥寥带过。
“皇上道，周侍郎受了重伤，暂无法行使公务。在他养好伤以前，另调了一人，来做您的左膀右臂。”
男人温和地笑着，那细长的眼眸中透着淡淡凌厉。
“是。”
狄常德恭敬应允道。
“不知此人是…”
他此刻低着头，而心中早已彻底清醒，不禁十分无奈。
“兵部遣的人。”
那男人抄上手。
“狄大人应该认识。”
他温文尔雅道。
老人战战兢兢的目光对上了那凌厉的挑翘丹凤，一瞬间又立即惶恐地垂落了下来。
“一切…”
“但凭王爷做主。”
他低着头，恭顺伏身的话语回荡在了空旷的元荣殿之中……
…
一行人出了元荣殿，若颜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在这王府里，心情却十分沉重。明明事情已经有了解决，她却感觉自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看去前方那个男人的背影，想起母亲所说，那些关于丞相有意柔怀父亲的话语，却是觉得这事情的结果，无论是否是巧合，都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范鄂看出了女孩在知道“真相”后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禁笑着叹了一口气。
“狄姑娘…”
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我是个下人，说话也许不入您的耳…”
“但是…这件事…”
“也许您的出现，才是让王爷最意外的。”
他若有所思道。
“王爷有王爷的深思熟虑。”
“只可惜姑娘的出现，让有些事情功亏一篑了。”
“所以方才在刑部，他对您说话语气难免有些动怒……”
“而那一夜在驸马府，也不能与您当面一一解释清楚…”
听着范鄂的话，若颜恍然出神，却是沉默不语……
“如果您还是觉得我们的话不可信……”
“我只想问姑娘一句…”
…
“您可觉得…”
“王爷可会为了区区一个刘显，不惜耗费数年…又担着牺牲王公大臣性命的代价吗？”
凝视着女孩沉默的娇美脸庞，侍从的脸上挂上了无奈的欣慰。
这番话落去了女孩的耳中，她转过头看进侍从那坚实坦诚的眼眸，脸上惘然伤感的神情仿佛有了一丝松懈。
……
悠扬的笛声传来，将那愁思吹散在了女孩惘然的心里。一行人走过方才经过的草坪，舞伎们依靠在一旁的假石上探讨着新谱的乐谱，而此刻坐在假石上的吹笛少年则是远远瞧见了这远处的数位陌生的面孔……
他的目光好奇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却是恍然间看见了那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怎么是她…”
…
“她怎么会在这里…”
正在他努力眯上眼睛欲看得更清楚之时，一双手突然从背后伸出来，顺势捂住了他的眼睛。
“徽玉哥哥！您在看什么？”
那小侍女笑嫣如花，将头探到了少年的眼前。
少年抓上女孩的手，侧头看见这女孩鬼灵精怪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你这家伙，吓我一跳。”
“我还以为是暖音阁的哪个小蹄子，敢这般捉弄我。”
少年没好气地笑了起来，将笛子收进了怀中。
“说吧，你又来做什么？”
他整理好衣裾，故作姿态地忍住笑意道。
“我找你来当然是有事了！”
女孩掩口哧笑道。
“墨竹姐姐有要事在身，王妃娘娘便来让我来寻你，问你那上元节的曲子作好了没。”
“噢……”
少年绕了绕头，不好意思地将手伸进了怀中。
“咯，这里。”
他从怀里摸出一本曲谱，洋洋得意地交到了侍女的手中。
侍女接过曲谱，害羞地瞥了瞥少年，含笑咬着嘴唇低头看了起来。她目光快速扫过那一行行字迹，片刻后抬起头，惘然挂上了一脸惊异。
瞧着小侍女看着自己一脸仰慕的模样，少年骄傲地抬起了头。
“你可别这样看着我…”
他含笑道，那俊美如玉的面庞透出来三分傲意。
侍女微红着脸，此刻低下头，将曲谱轻轻合了起来。
“这谱子，我收下了。”
盈盈笑意洋溢在脸庞上，她又背过手去。
“方才……”
她眼珠一转。
“墨兰看见您在出神…”
“噢……”
少年若无其事地敷衍道。他怕这女孩看到了自己方才出神的举动，此时详装不知起来。
“她…”
“是谁？”
聪明的小侍女其实早已顺着少年的目光看见了那官家小姐的身影，此刻是好奇心作祟，与他撒起了娇，露出了一脸无辜。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少年死死咬着心中的秘密不愿松口。
“好哥哥，您就告诉我嘛……”
女孩摇着他的手臂，并不愿意放弃。
“大概…大概是王爷的…贵客吧。”
他含糊其辞地随便道了起来。
“你瞧，那边还有位大臣也在…”
“方才，那元燕殿的白漓画也在…”
“要不，你去问问你那画儿姐姐。”
少年笑着，能糊弄一出是一出。
“我才不要呢……”
女孩微微嘟起嘴，俨然有了几分不悦。
“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妃娘娘和她不对付。”
“我若是和她走得近，娘娘可要生气了。”
女孩喃喃嗔怒着，挂上了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
……
此刻若颜一行人在荆王与侍从的陪同下，已踏出了王府的大门。
若颜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走到了台阶之上。她放眼看去府门口的台阶下，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母亲与下人们正站在那备好的马车前等候着…
夏音与秋霞左右搀扶着母亲，而仲信与冬芜则站在后面。众人望眼欲穿，紧紧盯着府上的大门。
当小姐与老爷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目光中时，那一张张忧心忡忡的脸庞顿时挂上了释然的喜悦。
“颜儿！”
园晴不顾侍女的搀扶走上前，眼中已然湿润。
“老爷。”
她左右看去这两个令她挂念的人，那默默含泪的脸上是写满了欣慰。
“娘！”
若颜走上前，那眼神既诧异又饱含担忧。
“您怎么来了。”
“您的身体还未好，怎么能随意起身呢？”
此刻那女孩的心中很是自责。
“娘听说你一早便去了刑部，这心中呐，寝食难安……”
“实在放心不下，所以…”
“到了刑部，刑部的郑大人却道，您与王爷回了荆王府接老爷，我便忍不住来…”
她握着女儿的手，是哽咽道。
“老爷。”
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狄常德，那目光中微微透过了安心又欣喜的笑容。
“圆晴…”
“是我让你与颜儿担心了。”
那老人握上夫人的手，沧桑的脸庞上是写满了对这个女人的深沉爱意。
“老爷，其实…”
园晴微红了脸抬了头，是又将目光放去了女儿那如银月一般的脸庞上。她看了看若颜片刻，又将目光移了回来。
“我今日来时…”
“在路上左思右想。”
“是想起有一事，今日一定要拜托给王爷。”
她淡淡道。
她看去自己夫君疑惑的神情，又缓缓走到了那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男人面前。
“娘…？”
女人的举动让若颜十分不懂。她欲上前，却被一旁的父亲给轻轻拦了下来。
“今日之事，郑大人已经全部与臣妇说了。”
“园晴…多谢王爷对夫君的庇护之恩。”
这位夫人对着荆王是蹲下深深一礼道。
“陈夫人…多虑了。”
…
“这件事情，本与狄大人无关…”
“将大人牵扯进来，是本王的责任。”
对于眼前的妇人，他亦是十分温和恭谦。
“王爷为国为民，夫君为王爷尽责尽力是应该的。”
她读懂了其中的一切，此刻的话语是十分温婉。
“臣妇此行前来，一是担心夫君与小女…”
“二是自觉应亲自上门谢过王爷…”
“若有唐突之处…”
“还望王爷见谅。”
她坚持又一礼道。
…
“昨夜之事，臣妇思虑良多……”
“心中实在难安……”
“只因…”
“我与常德晚年得独女，将这小女视为掌上明珠，自小便十分宠溺…”
“这次的事情…”
“若是常德真的投狱…”
“这孩子…”
“便就无依无靠了。”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已是愁容满面。
“我是想…”
“若是早早替小女找一户可依靠的人家。”
“倒也没有了这些后顾之忧……”
女人句句委婉的述说着，若颜察觉到了母亲的用意，顿生惶恐起来…
“王爷在朝中以仁德贤孝为名，文武百官皆以钦服。”
“小女拙劣，臣妇知道不应该将小女与惠国公主殿下相提并论。”
“但是臣妇听说，公主殿下的夫君，正是您向圣上力荐才成的…”
“如此成就了一对璧人，臣妇时有感心。”
…
“若是王爷您…”
“不嫌弃小女，愿意替若颜做个主…”
“帮这孩子寻一位合适的人家…”
“我与常德…”
“必将感激不尽……”
女人的委婉话语缓缓而出，女孩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娘，您在说什么？！”
她是立即走上了前。蹙眉看去了母亲。
“我…”
“我还…”
她难掩心中那秘密，是紧张又害怕地说不出话来…些许泪光从那楚楚可怜的眼眸中溢出来，女孩自知话已覆水难收，是将那粼粼目光惴惴不安地移去了那男人的俊朗面庞上…
只见那男人微微诧异了片刻，仿佛恍然思虑了起来……片刻后那目光轻轻转了过来，映入了此刻的楚楚泪目中…
仿佛在细细读着若颜的心中所思，诧异神色渐渐消失，接而一股无奈夹杂着欣慰的神色跃然浮上了那面庞……
“陈夫人…”
荆王将目光淡然地移开了那娇美的面容，抄上手，雍容含笑地看向了圆晴。
“夫人所求之事…”
“倒也并非难事。”
他不顾女孩的惶恐道。
“朝臣中，不乏青年俊秀。”
“本王…自当是举手之劳。”
…
“只是…”
男人的话入耳，那目光是又扫向了自己。
“这最后如何决定…”
“可还是要看令千金的意思。”
他淡淡笑着，是将话说的圆满。
见这位位高权重的男人轻松点头，园晴是喜出望外。她慌忙拉过一边的狄常德与若颜，与其一起跪下在男人的面前。
“那…”
“那…”
她一边示意着狄常德一边道。
“臣妇…”
“与夫君，与小女，谢过王爷。”
她按耐着心中喜悦深深伏地道。
“王爷若能成为狄家的媒人，自是狄家的荣幸。”
“常德…你…”
妇人一边跪地谢恩，一边催促起了一脸懵然的丈夫。
“下官…”
“下官谢过王爷。”
那老人耐不住夫人的执念，加上周侍郎一事，他明白了自己彻底得罪了外戚。他虽大半辈子都活的十分自命清高，这往后却不得不顾及爱女…
若是将女儿的终身大事交给这位可以仰仗的男人，倒也是眼前最好的选择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终是遂了自己妻子的心愿。
“爹…！”
“娘…？”
女孩颤抖的手攥紧了膝盖上的衣裙，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自己的父母。
“颜儿，还不快和王爷谢恩！”
园晴催促着女儿，十分不解若颜此刻的不满。
女孩咬着嘴唇，苦苦按耐着心中的难言之隐，此刻已不知道如何应对。她既不想将一生交给一个无关的人，更不想经由这个男人的手将自己嫁出去。她脾气固执，跪在地上挺着背，不愿伏身谢礼。
“颜儿。你到底…”
狄常德不安地看去女儿，觉察到了她的反常。
“王爷，这…”
“小女并非…”
他转过头欲与荆王解释起来。
“无妨，狄大人。”
男人看着脚下那低垂着冷漠神情的女孩，依旧淡然地笑着。
“狄姑娘才貌过人，这寻常家的公子定是难以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