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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廖安

    廖安第一次见朱宏是在西六宫的宫道上。

    正值盛夏,七月份的日头越发毒辣,把青灰色的宫道和朱红宫墙全都晒得发热发烫。

    漫长的宫道一侧,厚重的食盒翻到在一边,内里乘着饭菜的碗盘悉数洒落,碎了一地。

    廖安直直跪在一地碎片中,细碎的玻璃碴子扎透了夏衫轻薄的布料,深深扎进他的膝盖肉里。

    跪着的地上很快洇出一点血迹,混合着从廖安鬓角滴落的汗珠和地上四处横流的汤汤水水,被热辣的正午日光晒得逐渐干涸。

    他忍不住舔了舔干渴的快冒火的唇瓣。

    好热。

    好渴。

    好累。

    腿上的刺痛和从内外不断泛起的燥热让廖安一阵头晕眼花,刺目的阳光下,眼前的画面被模糊成几个简单的色块,让他几欲昏倒。

    “兄弟,醒醒,嘿,嘿!”

    领口的衣料被人用力揪住了,廖安努力的瞪大眼,努力去听面前人说了什么。

    “可别睡啊兄弟,”,面前的小太监抓着廖安的领子前后摇晃着,举起袖子擦汗,满脸焦急的不断轻拍廖安的脸颊,“千万撑住了,等会能走还能去找太医院的医女药童开点药,睡过去了,指不定就被人裹上草席扔出去了。”

    那小太监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又压低了声音抱怨起来:“你说你也是,怎么就这么点背,偏偏这个时候来,又偏偏撞上了李贵妃,这位主子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况且你又是皇后宫里的人……”

    “唉,这下倒好,“,那小太监气愤地垛脚,”连累我跟你一起受罪咯!”

    廖安混沌不堪的脑子被他晃的清醒几分,强撑着睁开眼,悄悄挪了挪膝盖,避开地上几块锋利的瓷片。

    他咽了咽唾沫,一点点湿润的液体顺着喉管留下,拉的嗓子眼生疼,不但没缓解渴意,反而引了起其中更深的干渴。

    廖安低声对着身旁站着的人说:“对不住了这位公公,到了来日若有机会,我一定补偿公公……”

    廖安的声音从干哑的嗓子里发出,嘶哑难听,几乎不成语调。

    看他说的诚恳,反倒让那小太监不自在的理了理袖口,讪笑一声,“咱倒也不是那个意思,你还是别说话了,总之先撑过这一遭吧。”

    廖安才进宫不久,因为在司礼监学规矩事成绩格外突出,一入宫就被分到皇后所在的坤宁宫伺候,即便是最低级的粗使太监,倒也比许多刚入宫不久的小宫人过的好了。

    只是虽然廖安规矩学的不错,人也还算稳重,但到底缺少经验,才有了这一遭劫难。

    仅是恰好是端午,宫里开家宴,各宫的主子们几乎都被请去赴宴,宫室里剩下的宫人们便都清闲起来,懒散的当着差事,去尚食局领餐食的事也就落到初来乍到的廖安身上。

    廖安也有心和他们打好关系,自然大包大揽,拎着食盒急匆匆地从尚食局往回赶,谁成想就是这样巧,碰上李贵妃姗姗而来的凤驾,一不留神将食盒打翻在地。

    冷汗唰的从廖安额角留下来。

    满朝皆知,皇后所出的太子与贵妃所出的慎王争斗不休,连带着后宫里的皇后和李贵妃也是针尖对麦芒。

    李贵妃的性子也是出了名的傲慢跋扈。

    果不其然,问清了廖安的身份,人群中间盛装的贵妇人冷哼一声目不斜视地走过,而廖安被人摁着跪在摔碎的瓷片上。

    “这位公公……”,廖安扯着嗓子艰难出声,“你家主子可有说过,什么时候能让我走……”

    “别提了,”,那小太监也是垂头丧气,“说是要跪到娘娘回宫才算,怎么偏让我来看着你,说不定一会儿回来了连我也一起罚。”

    廖安的鼻息不稳了一瞬,一颗急速下落,像落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宫中家宴向来持续的时间不短,若是皇帝一时兴起,一连摆上三四个时辰也不是没可能,等到贵妃回来,早已不知是何时了。

    廖安悄悄动了动腿,发现已经跪的发麻,正在逐渐失去知觉。

    他眯着眼仰头看了看天上奋力燃烧的太阳,丝毫没有降低温度的可能性。

    廖安失望的低下头,不再说话,像一尊雕塑一般跪在那里。

    直到一辆朱轮宝盖马车在两人身侧停下。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突出的手把轿上的小帘挑起一条缝隙。

    一道声音居高临下的响起,带着天生的矜贵冷淡,还夹杂着几声轻咳。

    “咳……孤…似乎见过你,你是母后宫中的?”

    尾音带着一丝迟疑和不可确定。

    “是,”,来人的出现好似沙漠中的一缕清泉,廖安一下子清醒了,声音激动的发抖,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奴才是坤宁宫的粗使宫人,一时不小心冲撞了贵妃娘娘……”

    话音才落,小帘的那条缝隙蓦的消失了,廖安用力咽了一下唾沫,紧张的心里直打鼓。

    “你起来吧,”,那道声音终于又响起,语气平淡,“问起来…咳…就说是孤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