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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很快就有侍者来询问了池翊音等人的菜单。

    彬彬有礼的举止, 恰到好处的笑容,好像这里就是现实中的某处餐厅。

    一切都显得如此温和,看不出任何危险的存在。

    但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 这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热腾腾的美味食物端上来,飘散出来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是连老饕都挑不出任何问题的顶尖厨艺。

    刚刚耗费心神苦战过的京茶, 顿时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如同惊雷, 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如此清晰而引人注目。

    也有一些玩家借着这个机会, 向池翊音这一桌看来, 不动声色的在短暂的几眼中迅速打量这几人,评估他们的威胁等级。

    红鸟瞪圆了眼睛看向京茶, 老脸一红,因为声响而颇觉得尴尬。

    京茶却毫不在意, 甚至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不明白红鸟为什么会觉得不好意思。

    小祖宗理直气壮, 从不知尴尬为何物——尴尬?谁觉得尴尬, 站出来。

    只要觉得你尴尬的人都死了,你就不尴尬。

    ——京茶的处世哲学。

    他也是第一个动筷子的。

    自然而然的当起了试毒的小白鼠。

    甚至池翊音想要伸筷子的时候,京茶还警惕的拦了一下, 自己先顶上了。

    黎司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态度自然的将食物端到池翊音眼前。

    “放心, 食物不会有问题。”

    黎司君淡淡的向京茶道:“对立阵营是想要个新神, 不是脑子有病。它就算考验候选人,也不会通过在食物里下毒的方式。”

    “想要规避危险, 就要用对方的思维方式去思考。”

    这话虽然是对京茶说的, 但说到最后一句, 黎司君却已经笑着转头看向池翊音。

    池翊音注意到了。

    他掩唇,眸光幽深的看着黎司君,若有所思。

    碍于身份,黎司君无法直接透露过多信息,但在“规则”已经消亡的现在,适当的暗示还是做得到的。

    而最后一句话,更像是黎司君在对他说的。

    无法将答案直接告诉他,那就告诉他解题思路,授人以渔。

    池翊音在思考,京茶却已经炸了毛。

    “你说谁脑子有病!”

    京茶张牙舞爪想要扑向黎司君,愤怒的试图一战。

    红鸟赶紧从后面牢牢抱住京茶的腰,不让自家小祖宗真的惹怒大佬。

    “祖宗!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吃饭,吃饭!”

    喧闹的背景声中,黎司君安然不动,依旧在笑着低头与池翊音交谈,好像那不是京茶的怒骂声,而是悠扬的小提琴。

    池翊音挑了挑眉,眼眸中染上笑意。

    最起码,黎司君对京茶等人的态度比最开始熟稔多了,还逗起了兔子。

    不像是最开始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明明最不喜欢人类的黎司君,却也改变了态度。

    或者说……是为了池翊音,而融入他身边的环境。

    池翊音看得出来,也将这些细节放在了心上。

    他再看向黎司君时,眼神复杂而探究。

    黎司君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容温柔。

    其他玩家都是借着餐厅的名义观察打量对手,只有池翊音这边,因为黎司君和京茶的存在,倒是真的变成了一心一意吃饭的局面。

    每当池翊音走神去观察其他人,就会立刻被黎司君发现,并且劝回来,让他专注吃饭。

    用的理由也对池翊音很有说服力——“云海列车没有副本时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音音你要一

    直饿着吗?然后等需要体力反击的时候,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

    池翊音欣然接受了这个理由,觉得黎司君说得有道理,并决定吃好睡好,调整状态。

    一天两天可以硬撑,持久战却不行。

    但即便如此,池翊音也没有停止对周围人群的观察。

    逃过一劫的玩家们各自占据着餐厅一隅,有的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有的孤身一人。

    即便他们掩饰得再好,但池翊音仍旧能够从他们的行为举止间,看出被压制的悲伤。

    有的玩家总是下意识的想要向身边说话,或是无意识的将物品递到旁边,直到扭头时看到空荡荡的身侧,看着东西摔在地上,才恍然意识到,他们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他们……在考验中失去了自己的同伴。

    游戏场过于艰苦,足以让哪怕心智最为坚定的人崩溃。

    在这危机重重的造神试炼之地,只有不断突破人类的极限,灵魂经受住严苛的考验,从人向神潜移默化的靠近,才能在无人所知的“协议”之下,活下去。

    在这里,同伴是一个远远比亲人或爱人都更加沉重的词语,它代表着的是绝对的信任与依赖,互相理解,明白对方每一个感受与每一次的悲伤。

    甚至能在长达十二年的时间里,始终陪伴相随,被成百上千次擦身而过的死亡锤炼得更加牢不可摧。

    不会抛弃,不会背叛,直到死亡。

    很多搭档甚至从来没有分开过,像是连体人一样共同进退。

    失去了这样一位存在,使得那些玩家即便赢过了考验,却依旧满眼悲凉与孤寂。

    池翊音准确的将这些人从人群中挑了出来,他心下叹息,却依旧理智到残酷的将这些人划进了不需要重点关注的范畴,然后将其余需要防备的数个玩家,告知了红鸟,向他询问这几人的资料。

    红鸟愣了下,下意识问道:“其他几个呢?不需要防着吗?”

    池翊音摇了摇头,眉眼平静:“他们已经与死亡无异。”

    “红鸟,如果京茶死了,你独自一人,能完成接下来的旅途吗?”

    池翊音的假设让红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刀叉在碟子上失神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其他玩家向这边看来。

    红鸟却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

    “你……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你说什么呢?”

    红鸟显得有些愠怒。

    京茶也一脸不解的看向池翊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假设。

    池翊音却轻轻垂眸,看向手边被黎司君推过来的红茶。

    薄薄温热的水雾升腾,散发着蜂蜜的柔和甜味,令人心安。

    他侧眸看向黎司君,毫不意外的,得到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好像不论他什么时候转身向黎司君,不管他需要什么,无论是情绪上的理解和回应,还是力量的支持,黎司君都会回应他,不会有丝毫犹豫和怠慢。

    人是会被惯坏的。

    再没有情感的雕塑,即便可以独身一人穿行过千里冰原,但当他感受过温暖,习惯了身边有一个随时都会给自己回应的同伴,所有的悲伤和愤怒都会被理解,危险和死亡有人和他共同承担……

    得到后再失去,比从未得到过更无法忍受。

    池翊音静静看了黎司君片刻,然后轻声叹息,向红鸟说:“那些被我剔除的玩家,他们现在所经历的,正是你不愿接受的假设。”

    “失去。”

    他问红鸟:“你连假设的单纯幻想都无法接受,如果它真的发生了,你又会怎么样?”

    红鸟沉默了。

    无论是汤珈城黑暗监狱里的折磨,还是地下城池里

    的危险恐惧,正因为有京茶,他知道京茶在等着自己回去,他不能违背曾经与京茶做出一起离开游戏场的约定,所以才会一直咬牙硬撑,不让自己崩溃。

    京茶就是他的意志力。

    可如果,京茶死了……

    那他的坚持,又有什么必要?

    连最初约定好一起离开的同伴,都死在了这里,他自己一个人,又能走多久?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红鸟就已经心脏钝钝的发疼,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由得微微侧眸,看向池翊音说起的那几人。

    那几名玩家总是下意识的看向身边,即便大脑很清楚自己的同伴已经死亡,但身体却依旧本能的依赖于身边的同伴,根本无法反应过来。

    可是,却再也不会有人给他们反应了。

    无论是一个笑容,还是几句话,可以一起商量和承担风雨的人……

    不在了。

    红鸟抿了抿唇,刚刚面容上才扬起的笑意,又这样陨落了。

    他无声的长长叹息。

    京茶眨了眨眼睛,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只黑兔子,不由分说塞进红鸟手里。

    红鸟只觉得手中一暖,沉甸甸的分量还带着温热,兔子在他手掌心里拱来拱去,似乎也在安慰着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看向京茶,笑了。

    “放心。”

    他轻声道:“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他们的悲剧,不会在我们身上再现……”

    可童姚却沉默了。

    她难过的偏过头去,从未有一刻如此清醒的知道,这不过是红鸟安慰京茶的谎言。

    楚越离和斯凯……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谁都不觉得自己会死亡,悲剧离他们太遥远,传闻中的死亡和分别,只是隔着一层窗户的另外一个世界,与自己无关。

    直到事情真的发生。

    无法再回溯的死亡。

    童姚这时才理解了之前列车长说过的列车规则——时间无法回溯。

    恐怕,就算这辆列车上有人觉醒的力量与时间有关,也会被限制使用。

    他们无法回到过去,去拯救已经死亡的人。

    生与死,划分出两条明确的界限。

    她缓缓睁大了眼睛,忽然间恍然。

    既然他们无法回到过去,那未来的他们也无法回到现在这个时间点。所以她之前在车厢里看到,并不是未来的她自己!

    那是什么?

    列车的蛊惑和考验吗?

    童姚将自己的疑惑向池翊音低声说明,池翊音抿了抿唇,点头向她示意自己会留心。

    “不过,你也要小心,包厢并不一定是安全之地。”

    池翊音将他们几人进入地下城池的事情简要告诉了童姚,尤其是他们被拽进死亡深渊的缘由。

    ——那正是在包厢中的死亡。

    无缘无故出现在衣柜里的怪物,破碎的镜面流淌出的鲜血在地面汇聚,所有缝隙里冰冷注视着外界的眼珠……无数人们的死亡,被拼凑成巨大的尸骸,成为了足够杀死活人的怪物。

    在每一个角落和转弯后。

    在所有放松警惕,酣然入睡的时刻。

    “即便在睡觉时,也要记得睁开一只眼。”

    池翊音轻笑着摇头:“看来列车长之前说过的规则,还是具有一定可信性的。最起码,他的建议是对的。”

    在协议两端本来维持的平衡,却因为黎司君的暴怒而被打破。

    天平在向神明的一方倾倒。

    就连曾经是系统,如今依旧在神明一方阵营里的列车长,都已经逐渐在获得更多的权限,压过了原本应该力量平衡的应急管理

    系统。

    池翊音不认为世界意识会就此善罢甘休。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刻,世界意识一定会想办法寻找再次平衡,甚至一击彻底压垮神明的方法。

    难道……会是池旒和她身后的那些人吗?

    池翊音眯了眯眼,陷入沉思。

    从地下城池之后,池旒就不知所踪,回到云海列车上之后也始终没有露面,不知道她还在策划着什么。

    同伴要放在身边,时刻准备着助力。

    敌人更要放在能看到的范围内。

    就像他把黎司君放在身边。

    而现在对于池旒行踪的无法掌握,让池翊音难得有些焦虑。

    暗处的攻击,比明亮处的伤害更加难以抵御。

    尤其是池旒这样的人物。

    “在想什么?”

    一直注视着池翊音的黎司君,敏锐的发现了他情绪的变化。

    池翊音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想要否认。

    但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探究的看了黎司君两眼,沉吟着尝试开口问:“我在担心,世界意识会通过拉拢池旒的方式,来试图再次达到平衡。”

    他在试探黎司君对此事的态度。

    从池旒对黎司君的态度来看,早在十二年前,两人就交过手,并且池旒遗憾没能在当时杀死黎司君。

    这也是池旒会对黎司君耿耿于怀,甚至因为池翊音没有把握住最佳时机杀死黎司君,而对他展露出怒容。

    既然如此,黎司君会怎么评价池旒?

    她会成为妨碍他的阻力,甚至加入世界意识一方吗?

    池翊音想要得到答案。

    而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黎司君才能回答。

    就在他眼不错珠的紧张注视下,黎司君笑了。

    “虽然池旒是个不稳定因素,她一人就抵上千军万马的破坏力,足够掀翻整个世界。但是,有一件事,是她绝对不会做的。”

    黎司君平静道:“——投靠世界意识。”

    “应该说,比起杀死我,能够杀死世界意识,才更会令她高兴。世界上不会再有另外一人,比她更深切的想要让世界意识死亡。”

    那可是,被池旒视为耻辱的源头。

    即便池旒在刚降生时的觉醒力量是来自于世界意识,将概念过强,却根本无法被随意使用的强大力量塞给一个婴孩,潦草的将她扔进人类世界,散养着任由生死。

    但池旒依旧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拼命活了下来,并且逐渐熟练的掌握了那份觉醒的力量——或者说,是世界意识恶意的诅咒。

    池翊音的成长就已经足够艰难,但池旒能长大,却只会更加艰辛,甚至于,她的成年是一个奇迹。

    虽然在游戏场开启之后,池旒就为了自己的目标和执念而抛下他,进入了游戏场。但是在池翊音生命中的前十一年里,池旒却给了他最严密的保护。

    和对一个“怪物”来说,最好的成长环境。

    所有的知识,技能,智慧,哲理……从有人类以来八千年所记录下的璀璨文明,都通过池旒的教导而交给了池翊音。

    他被同龄的孩子欺负,被不理解他的大人畏惧鄙夷,会有池旒保护他,千倍百倍的反击。

    可是池旒……

    她在幼年时,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块能填饱肚子的面包,都要自己想办法去得到。

    否则,只能饿死街头。

    然后在某个冬天的清晨,被人发现死在桥洞下的纸壳里。

    虽然有在概念上足够与神明像媲美的力量,却没有任何引导者和保护者。

    这让池旒在幼年时,只能独自一人跌跌撞撞,摸索着活下来,成长到如今的鼎盛。

    她的成长经历塑造了如今的她,不论其他人是否喜爱她,亲近她,他们并无资格评判她。

    ——因为没有人帮过池旒,哪怕只是一小块干硬的面包。

    神明其实一直都知道世界意识的算盘。

    整个世界都由祂创造,自然,所有的风和云,都是祂的眼睛,向祂传递人类的感激与怨怼。

    而池旒,比起成为新的神,她有一个更深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