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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火锅

    廖挽星觉得自己并不是个会讨长辈们欢心的人。

    长辈们那个年代的价值观总会与她的有所分歧,懂事的小辈们当然就顺着长辈们的话头接下去,再厉害一点的,昧着良心倒酒,大吼一声:“您说的是啊!说得好啊!”

    然而廖挽星着实无法说出一句违背自己价值观的话,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还和那些喝得面红耳赤的亲戚们争论到气哭过,不过后来学乖巧了些,遇到不得不说违心话的场面,就保持沉默,然后假笑。

    除了杂志社的人,廖挽星已经很久没有和长辈们一起吃过饭了,生怕对方丢来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

    但好在,饭局进行到一半、至少牛肉片都涮完了,桌上你一言我一句的还算是和谐。

    张家的父母其实并不住在这套公寓里,以前听张晴说过二老住在城郊。

    一听是在城郊,廖挽星还有些小小的感动,哪怕张晴现在有钱了,住得起三室一厅的公寓了,二老还是住在从前老房子里,守着与儿女的回忆过着清贫的生活。

    廖挽星曾经擅自想象到。

    于是问过张晴为什么不把父母接来市中心一起住,毕竟一个人住三室户型,实在显得有点浪费空间。

    那时,张晴神情中略带苦恼,叹气一声说:“我也希望他们搬来市中心呀,可这样的话城郊五百平别墅不就空置了吗?”

    廖挽星就知道是自己多嘴了。

    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张家父亲,除了看着严肃些就也没什么印象了。

    不过张家母亲经常会来这替张晴收拾屋子,所以两年下来廖挽星还是见过她几次的,对她的印象就是一位拥有知性气质的贵妇人,谈吐温柔,大方得体。每次见到廖挽星也会互相聊上几句,不过也就止步于“工作辛不辛苦啊”、“张晴这孩子要麻烦你多照顾啦”之类的客套话。对了,四个月前还送了她一袋自己做的曲奇饼干,特别好吃。

    可能是性格使然,别人对她的恩惠,廖挽星总会记得很清楚。

    不过今天在饭桌上,张家母亲的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简直像个话痨,前半程一直在追问张曦“你说你怎么突然回国来了?”,“你回国来干嘛?”,“你想好怎么发展了吗?”,“你不是说你在德国混得挺好的吗?”,“下家找好了吗你就回来?”……

    这些问题廖挽星已经听张家母亲念了一下午了,好不容易饭前消停了一会,面对张曦的解释一脸愁容地作罢道:“哎,算了,随你吧。”

    结果到了饭桌上,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瞪了一阵儿,可能实在是觉得越想越气不过,越想越想不明白,于是“关切的询问”又开始了。

    不过,对廖挽星来说,只要场面的焦点一直都锁定在除她以外的人身上,那便是最和谐的饭局。

    于是还算镇定地从锅里捞起一颗丸子,沾了点酱料放进嘴里,一边细细咀嚼一边像是看戏一般地将目光投向了饭桌那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张家母亲和张曦。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说你国外那团队里混得好好的,教授也愿意带你,你突然退队回来图什么?”

    张曦双唇轻启正欲开口,张家母亲却紧跟着继续追问:“你好好跟妈妈说,是不是在团队里受气了?是不是他们看不起咱亚洲人?”

    廖挽星不忍看,低下头又从锅里捞了片藕放进自己碗里。

    接着耳边响起了张晴的声音,从语气里听得出她也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好了啦妈,回来了就回来了呗,又不可能待在国外一辈子,总是要回来的……再说了,我哥回来了你有啥不高兴的呀。”

    这边说完那边李成溪也帮着打起圆场:“而且,张曦的实力您二老还不了解吗?说不定国内正缺他这类的音乐人才呢。”

    廖挽星听完心里“咯噔”一下,嘴里的藕片瞬间不香了,这一人一句的架势,自己是不是也得帮着说几句张曦的好话聊表一下人道主义关怀?

    吃人家的嘴软啊。

    可是,可是她对张曦近几年的经历实在是一无所知啊,什么教授?什么团队?什么实力?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偏偏李成溪那边说完后气氛一下子安静了,静到廖挽星都听见火锅汤底咕噜咕噜翻涌冒泡的声了。

    哇塞火锅翻涌起来声音这么响的吗?廖挽星内心惊讶道。

    这几秒短暂的空白,对廖挽星而言,却好像尾生在洪水中抱着柱子等姑娘等到活活被淹死为止的那段时间一样漫长。

    大脑尚未将语言组织清楚,廖挽星就感到自己那张嘴本能地开始动了:“您也别太担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廖挽星觉得自己的心往下一沉,确定了自己刚才说了一句未经大脑的话。

    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几岁?怎么说话整得跟叔叔阿姨平辈似的?人家还用你教?您有儿孙吗?您懂个屁!

    廖挽星在心里狠狠吐槽了自己几句,然后弯起一个好意的微笑看向桌边的两位长辈。

    一直板着脸很有型很认真地吃菜、全程说话没超过三句的张家父亲却突然开口冲张家母亲抱怨了一声:“小廖说的是啊,你就是管太多。”

    廖挽星一听,瞬间瞪大了双眼外加倒吸一口火锅热气,于是立马被呛出眼泪花,眼含泪水地想:我不是我没有,我怎么可能说张妈妈管得太多啊张爸爸你怎能平白无故污人清白?

    “我控制不住啊……”张家母亲语气听着有些委屈,然后将手搭到张曦手腕上语重心长地问了一句,“妈妈也是担心你……你别见怪,不过小廖说得也没错,你们小辈们自己的路啊,自己选,自己走,不后悔就行。”

    廖挽星心想:我不是啊这句话我也没说过啊!不过、好像、似乎、二老非但没有怪我的意思,反而还挺赞同我的?

    于是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还想着要把那片没吃完的藕塞进嘴里。

    这之后,张家母亲再也不问张曦为什么回国了——她把话头转到了饭桌这边的三位小辈身上了,许是有意要“雨露均沾”。

    先是看向了李成溪:“成溪啊,听你爸妈说你现在在教小朋友们弹钢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