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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再有一夜就可以到了。”晏生离如是说。

    但没人告诉姜木,这一夜指的是一天一夜。一开始的时候还好,姜木沉浸在驰骋的快感中。可到了后面就不行了,黄土高坡迅速消耗人体内的水分,他们在好几个给水点停下,姜木像是大水牛一样喝水。

    到最后马都没了力气,虽然看上去还是在甩开蹄子跑,但明显感觉到马的力气没有早上足了。姜木更是迷迷糊糊的,连上一顿吃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离边疆已经很近了,落日之后天气更凉,姜木身上那件呼延万川借给他的确实足够保暖,但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大了,狡猾的风会从衣摆的缝隙里钻进去,再一层一层渗透到皮肤上,最后进入姜木的骨头里。

    这不是他可以承受的,自身的热量已经无法让他继续暖和起来了。

    他们还是没有停下来。并不是时间紧迫,而是这里对于他们来说太危险了。离边疆很近,保不齐从哪里冒出来不三不四的人,若只是为了钱财还好,若是为了性命——“当今皇帝的亲弟弟被捉了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姜木强打起精神,让自己不要再奔腾的马背上睡过去。这真是一种痛苦的体验,明明冷风吹着,嘴里还含着些许沙子,甚至肚子还有些饿,但一刻也不能停下来。

    不是因为呼延万川和晏生离故意不让姜木休息的,而是现在身处的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姜木心里很清楚。他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别停下——再坚持一下——别停下……

    到后面,姜木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失去了所有的东西——他只是没有任何感情地“驾驭”着短暂属于他的那匹马,在黄沙里寻找着自己。

    风没有那么大的时候,姜木可以抓回一些自己的意识。他胡乱想着,要是现在实在草原上就好了,他还没有见过草原,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出过长安城。

    草原是什么样的?有着一望无际的碧绿,都是青草的味道,还有像是云朵降落一般的成群的绵羊,羊儿们摸上去软软的,跑起来的时候身上的肉又被带得晃起来。跑累了就跳下马,直接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中的云卷云舒。

    姜木没有亲眼见过草原,这些都是他在书里看到的。李府里有很多已经因为保存不善而发霉的书,闲着的时候姜木就会去书堆里翻翻,说不定还有能看的书。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算是在书里见过了。

    在草原上骑马,一定特别舒服特别畅快吧,姜木这样想着。

    天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去,甚至都没有给姜木留半个太阳的脑袋,他们就这么披着余晖奔入了黑夜。边疆的夜也比长安城的更深,月亮只在一瞬间探了个头,就又收了回去。伸手不见五指,不止是姜木,连呼延万出和晏生离都看不清眼前的路。

    刚才问老乡要的火把,在这个时候起到了作用。从点燃到照亮快到姜木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太亮了,光在举着火把的呼延万川周围,好像就是他发出来的光。

    姜木的眼睛一下子没有适应过来,本能紧紧闭着眼睛。呼延万川看到他的眼纱和面巾上粘满了沙子,就伸手给他掸了下来。

    晏生离看了姜木一眼,从王爷手里接过了火把。他们稍稍在这里逗留了一会儿,借着火把的光,可以看到他们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越来越细的沙子。这种地方,既好藏人也不好藏人,若是藏了一个人或者一群人,他们根本发现不了,而他们也无处可藏。

    马儿们已经很累了,但它们知道自己还有使命。

    晏生离高举着火把,策马加鞭跑在最前面。马蹄子带起风,风又把火吹成红色的波浪。若现在没有太阳,那火把就是他们的太阳。

    姜木和呼延万川并排跑着,和晏生离保持一定距离但又紧紧跟着。他毕竟是半路出家,甚至说他的马术都是被“逼”出来的,根本没有任何技术可言,和马的交流不够又不通畅,时不时要告诉马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但呼延万川不同,他的马术是父皇教他的,本身又机警聪明学得好,不需要时时刻刻告诉马该怎么做,马自然而然就明白他的意思。这也是姜木比他们更累的原因之一。

    说实在的,有了光照之后,姜木没有那么困了。那火光让他更加清醒,前路已经不再清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只需要跟着晏生离就可以了。

    这一夜估计都没办法停下来歇息了。姜木用指甲狠掐了自己的手掌心,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这不是踏实的一夜,想来也确实不会很踏实,但呼延万川的心里总是有一种隐约约的担心。他开始后悔昨晚没有把那封信给写出来,如果写出来的话,至少自己的心里会踏实一点。

    这条路,这条根本称不上是“路”的路,呼延万川不是没有走过。记忆最深刻的那一次,过去是骑着马的,回来是躺在马车里的。

    他自觉还算心理坚强,刚受伤的时候稍微有些心理阴影,但现在已经完全不会被影响到了。可现在,身边如此广阔而他们又如此渺小……

    呼延万川狠狠抽了马一鞭子,马长长叫了一声,撒开蹄子跑到了晏生离的前面。依旧有光,只不过这一次光是从背后照过来。

    这一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难熬。没有月亮,摸不清时间,明明困意化成了规律,一次又一次袭来,但还要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睡着。怕迷了方向,更怕碰上心怀不轨的人。

    姜木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丧失意识了,就死命掐着自己的手心,再把自己掐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从年少到了衰老,也许现在照个镜子就能看到满头的白发和满脸的皱纹,他们终于迎来了希望的曙光——虽然太阳连头发尖儿都不愿意给他们看,但黑夜已经渐渐染上了漂亮的红色。

    更加幸运的是,前面竟然还有歇脚的地方。姜木看着晏生离把手中的火把熄灭——一夜过去,他们已经换了两根火把——还以为要停下来,就拉了缰绳减了速度。

    在晏生离眼里,姜木的这一系列动作都很滑稽,滑稽到他恨不得笑出来。他没有呼延万川那么强的包容心,姜木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屁孩,也就王爷没有见过这么蠢的人,所以才对他产生“兴趣”,但并不会持续太久,若是在这里发生了什么,这孩子就不用回长安城了,若是什么都没发生,那他也不可能留在王府,哪怕王爷想。

    “啪”一声,清脆又响亮,是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发出的声音。姜木被吓了一跳,身下的马亦是,也不缓着速度跑了,像是身后有几十匹饿狼在追,一下子就跑出去好远。姜木本身就还是半吊子,现在更是完全失去了对马的控制。他像是蚍蜉撼树一般,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抱马的力气大到手指都深深扎进马毛里。

    他的马受了惊吓,因为晏生离。他知道呼延万川的侍卫从见面开始就不喜欢他,的确,谁能喜欢一个把福亲王狠咬了一口但又得不到记恨的人呢,可他并不觉得晏生离是那种会置他于死地的人,不是不想,而是根本不屑于。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绝对不。刚才晏生离狠狠抽的那一鞭子,声音响彻云霄,天晓得马有多疼,天也不晓得这马到底什么时候会停下来。姜木想,如果他现在回头的话,肯定能看到马屁股上的那道血印子。

    李汜都还没打过他呢……姜木胡思乱想着……可晏生离也没有打他呀……但抽了他的马一鞭子和打他也没有区别了……

    蚍蜉终究还撼到了大树,马儿缓缓减速的时候,姜木已经无法思考了。他木木看着好心帮他的呼延万川,怎么也没有办法分辨这位看上去养尊处优实际一点儿也不的王爷,是真心想要帮他,还是怕他这么快死掉没办法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