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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闻喜

    云稚如陵容所料一般。

    纵然美貌却并不得宠,也自然在玄凌来太平行宫时成了留下的那个。

    只是她十分惦念着云稚,却着实因为二人相距千里,来往信息更不通。

    好在云稚教她驯了几只鸽子,有惦念的时候就让鸽子去送。

    千里寄棠棣,意在“棠棣之花,莫如兄弟”,然而虽时时能得云稚信语,她这心里却到底是空了许多,镇日无事自己一个人也实在有些憋闷。

    这一日午饭用毕,闲着无事做。

    外头日头太大,陵容懒懒地不愿出去看景,便索性窝在这凉爽宜人的雎洲馆里摆弄入宫以来渐渐放下的筝。

    本就是无事做,闲闲拨弄琴弦,在指尖流淌出几番铮铮筝音后,心思微动。再抬手,便是柔如三月清风的一曲《桃叶曲》。

    『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桃叶复桃叶,渡江不明楫。但渡无所苦,我自来迎接。』

    筝弦清冷。

    可她不断地拨弄着,独独只奏‘但渡无所苦,我自来迎接’二句,果真乐由心生。

    她思念着云稚,却是不能贸然接她来此。

    “好筝音!”

    一道颇是爽利的清脆女声乍然响起,却是把陵容吓得筝音一滑,手指被勒出一道血痕。

    陵容赶忙回头一瞧,却见鲛纱珠帘后,却是一道倩影。

    待那女子掀开鲛纱后,陵容不由一愣,随即脸上挂起和善的微笑,起身敬道:“欣贵嫔安。”

    欣贵嫔为什么会来这儿?

    欣贵嫔笑着对她说道:“我来便是客,你这做主人的何必这般受礼,我看着也怪难受的。”

    陵容一愣,却见她脸庞带笑,欣贵嫔素来的明艳爽利,今儿又着一袭水红,雎洲馆一带水碧又或间缀些许青蓝之色,这满室青碧之下格外衬得她这一笑灿如繁花,耳边坠着的七宝流苏钗叮当作响,整个人就像是夏日里的红薇鲜丽,不觉夺人,只觉畅快。

    不由含笑道:“贵嫔今日来可是有要事?”

    “并不。”

    “你这筝不错,是皇上赏的吗?是蜀中的梧桐木做的吧。”欣贵嫔看着筝目露喜悦,又转身对陵容落落大方地含笑道:“只是途径你这儿,突然听到极好的筝音,一时有些不愿离去,便索性进来瞧瞧是哪位姐妹,却不想原是玉嫔。”

    “……”

    只是因为听见好听的筝音就擅闯人家的房门,也是只有欣贵嫔这般蜀地女儿的泼辣个性能做出来的了。

    从前陵容不大喜欢她,欣贵嫔也瞧不上小门小户的陵容,又格外不喜她柔弱的江南风气,二人也算是多年互瞧不上,不过今时今日,陵容性子到底比从前平淡了些,放平了心绪,再会这往日里的冤家,倒觉得有趣。

    “我只是来听筝的,却不想一时欢喜,竟惊动了你,结果却没得筝音听了。”

    欣贵嫔看着那筝笑,慢慢地走了过去徐徐的拨弄了几个音道。

    “贵嫔也是爱筝之人?”

    陵容见她行动姿势皆是熟稔,拨弦时更显娴熟,看那筝的神色又太过怀恋一般,于是问道。

    “蜀地的筝是极好听的,我曾经也是能奏出筝曲,虽不如你许多,但也曾因着筝音动听得了皇上宠幸。”

    欣贵嫔手指一滞,似乎想起了往事,不由神色黯然,她对陵容伸出了十指苦笑道,“可是后来我伤了手指,太医说我不能再弹筝了,所以渐渐地皇上对我也不复往日恩宠了。”

    她走过去,低头细瞧欣贵嫔的手,果然,虽然并不十分明显,可是纤长的手指独独左手的食指比别的手指要突出一个骨节,只是大概因着后来的保养得当,骨节不是十分明显,只是细细看总能看出来,然而……不惹人注意,却不代表没有。

    她看那凸起的骨节,心里微微一怔。

    “宫中人大多爱琴,却少有善筝者。”,陵容沉默了一瞬不无可惜道:“不能得见昔日贵嫔奏筝之绝妙姿态也是遗憾。”

    “哪里算得上什么绝妙姿态。”欣贵嫔摸了摸脸被她逗乐了,只是乐过了却又有些失落道,“这宫中佳人许多,我非何等的美女,家世在这后宫里也不出众,出处又远,家中人想帮衬都够不上手,再说……我的性子也是不十分讨圣上欢心,唯一人生所幸,也就是还有一帝姬傍身,不然又怎么能忝居贵嫔位,又何来的人生欢愉。”

    欣贵嫔叹了口气,寥落的神色里就像是风中的红薇,摇曳孤寂,在那百花齐放的花园里也不过是独居一隅平静,但……平静无事便已是这后宫里最难得的了。

    欣贵嫔自知自己大抵也是有些流露多了心事,她望了望窗外天色,随即对少女微笑道,“我出来的时间不短了,现下怕是帝姬急着要找我呢。今儿和你说话,我难得的这么高兴,又很是舒心,还望日后能多弹筝给我听才是。”

    不曾想因着筝结缘,陵容自然颔首应道:“贵嫔若想要听,随时来我这雎洲馆便是了。”

    欣贵嫔点点头,袅袅离去。

    倒是人走后,陵容看着案上的筝,眸色沉了沉。

    漱玉得知欣贵嫔来过时,脸色不由一愣,随即诧异道:“欣贵嫔素来与小主无瓜葛,难不成她真如她所说那般仅是来听筝的?”

    陵容看着漪兰为自己涂抹的伤口,不发一语。

    漪兰不禁抬头看道:“小主想要和欣贵嫔相交?”

    “欣贵嫔膝下只有一女,她难免不为自己的女儿做打算,只是往日见她与谁关系都似乎一般,今日却偏偏往小主这儿,也是怪异。”漱玉担心道,“难不成她有什么打算要害小主?”

    “不会。”陵容慢慢直起腰道,“欣贵嫔之所以能仅凭一己之力坐到贵嫔位便是不可小觑,更何况她的性子看似爽直犀利,却不禁让我想起废妃费氏。”

    “费氏?”漪兰诧异的反问道,随即低下头思索道:“好像他二人的确性子都是爽直。”

    “是,可是费氏的下场如何,你们也瞧见了。”

    陵容看着手上的那道血色不禁觉得好笑,“他二人出身相似,若论相貌自然丽贵嫔更胜一筹,而欣贵嫔能赢过丽贵嫔的便是子嗣一处。可是……你瞧,丽贵嫔有着华妃那么大的后台却落得冷宫下场,而欣贵嫔不动声色,这二人虽说看似皆是爽直,实则欣贵嫔的每言每语虽会刺人却从不曾过分,也就是说欣贵嫔极清楚众人的底线为何,这样的人我如何能不忌惮?又如何能不结交?况且今日,是她来找的我,我又何必推拒呢?”

    “小主的意思是……”漱玉一愣,“难道那欣贵嫔乃是有大智慧之人?”

    “人不可貌相啊……”她叹息地想起今日种种叹道,“欣贵嫔是否是大智慧我不清楚,但单看她为人处世却是别有自己的一套路数,且她的确颇通揣摩人心之术。”

    “便是少见之人。”她不由想道。

    “不知小主知不知道。”

    漪兰想了想开口道,“奴婢听说当年选秀,其实一开始圣上并未中意欣贵嫔。”

    从未听说过这一节,陵容一愣,蹙起了眉。

    “那她……”漱玉讶异的开口道。

    “殿选之时,圣上与皇后皆已经选好了人,而这时被赐婚给某位王爷的欣贵嫔出列凌声道‘皇上若不选我,又何必把我赏赐给其他人,倒不如直接把我撂牌子了’,而满堂哗然。皇上也因此把她选入了宫中,封了欣贵人。”

    漪兰喃喃道,“因着每届都会有那么几个惹人出众的,再说那届选秀重头都在华妃身上,虽然欣贵嫔此事一时京城流传甚广,可后来渐渐也歇了。而入了宫的欣贵嫔却在华妃的压制下再无出头之日。”

    陵容愣了愣,着实没想到竟有此事。

    “果然……欣贵嫔有超凡的智慧啊。”

    陵容徐徐叹息道,“既不同于冯淑仪的彻底雪藏,而是选择了掩盖自己的锋芒于华妃身后,而不动声色地为皇上生下第一位帝姬,纵然宠眷不多,却也保持着每月一两次的,可谓是圣宠不断。”

    这一夜,盯着筝,陵容突然悟出一句

    ——不争即争。

    自那之后,欣贵嫔来往雎洲馆的时间越来越多,陵容也总算知道欣贵嫔当日果然是谦辞,她原本是极通音律之人,只不过被一众人等压着显现不出。

    玄凌爱音律,但并不是十分爱筝曲,比起筝曲,他更多喜欢琵琶或者是箫曲,这也是因着纯元皇后的缘故,而欣贵嫔又如今有了女儿,更是鲜少摆弄这些乐律曲谱,但依旧多年底蕴在那儿,常有非凡的见解。

    欣贵嫔是个热烈明快的个性,因她不能弹奏,于陵容教授时便更无私心,倾囊相授。

    一时间陵容自己也很觉得自己有了许多长进,于乐律之上的理解也更上一层,不仅仅局限于情感技巧,更多还有乐律里的工整秩序之美。

    晚间向皇后请安,出了光风霁月殿,就觉得日头有些暗了。

    欣贵嫔原本和她约好了一起去欣贵嫔的自在花筑去,自在花筑是依着歌鹿山山脚,比起山上的松翠更多是时节盛放的奇花异草,因着那边花草繁盛,又额外引了一小池,称浣花池,也不种荷花,只养红鲤,大帝姬当时见了便喜欢那红鲤,便闹着欣贵嫔住在了自在花筑,只是花筑有些远。

    原想着待得二人回去后,索性在自在花筑一同用晚膳,待用完了膳,也好一同看欣贵嫔近来新得的一套棋谱,只是才刚出了殿门,便见前面热闹。

    欣贵嫔爱热闹,便拉着陵容往前去。

    她拗不过那泼辣个性,无奈只得随这性子。

    原是曹琴默悫妃和甄嬛眉庄四人。

    陵容先向悫妃和曹琴默行了礼后,随即对甄嬛眉庄笑道,“这几日日头太热,妹妹都没往二位姐姐那儿去,近儿难得正是应该凑在一起聊聊天才是。”

    眉庄见是安陵容,不由含笑来拉她的手道:“你素来体弱,不出来走动原是好的,这只是我送你那儿的酸梅汤怎么样?可还爽口?”

    陵容想起来,这几日确实是玉润堂有个茯苓的丫鬟来送了酸梅汤,于是笑着点点头:“眉姐姐那儿的酸梅汤最是清甜爽口了。现下说着还有些馋了。”

    “馋了便派漪兰漱玉他们往我那里去要。”

    陵容亦笑着颔首。

    “今儿可真是人齐。”曹琴默含笑道,“不过哪有站在这里说话的,去我的烟雨斋坐坐罢,我已命人置了一桌筵席特意向婉仪妹妹赔不是,又请了悫姐姐作陪,还望妹妹赏脸。”又对眉庄道:“欣姐姐、惠妹妹还有玉妹妹也来。听闻惠妹妹弹得一手好琴,俗话说‘主雅客来勤’,我这做东的没什么好本事,还请妹妹为我弹奏一曲留客罢。”

    欣贵嫔和曹琴默关系并不十分好,她眼瞧着有些想拒绝,只是奈何曹琴默着实伏低做小,她倒也不好开口,便对陵容嘀咕道:“今儿怕是不能一起看棋谱了,真是可惜。”

    陵容也只笑了笑,低语道:“不急在一时不是?只是要难为你了。”

    欣贵嫔一笑道,“不过是去瞧她摆一张好人面孔,我心里知道她内地里有多坏就是了,总是好说的。”

    陵容闻言点点头,便跟眉庄甄嬛二人去。

    眉庄和甄嬛二人时常送东西去雎洲馆,甄嬛更是经常来探望一二,最近这段日子倒是见沈眉庄懒懒的不爱动,现下见了陵容,一时几人倒也有许多话聊。

    曹琴默的烟雨斋在翻月湖的岸边,通幽曲径之上是重重假山叠翠,疑是无路。谁想往假山后一绕,几欲垂地的碧萝紫藤之后竟是小小巧巧一座安静院落,布置得甚是雅致。

    几声婴儿的啼哭传来,曹琴默略加快脚步,回首歉然笑道:“准是温仪又在哭了。”曹琴默进后房安抚一阵,换了件衣服抱着温仪出来。

    红色襁褓中的温仪长得眉目清秀,甚是粉白可爱,想是哭累了眯着眼睡着,便是瞧着都会让人心软了几分。

    只是陵容无意间一瞥,却见眉庄在看见温仪时露出一丝艳羡的神色,而转瞬掩饰了下去。

    轮着陵容抱了的时候,她手脚不免格外小心,神色也是紧张了许多。

    总觉得怀里这个小小的人儿柔软而脆弱,就仿佛是件易碎的宝物,不敢用力。

    曹琴默见她甚是局促,笑了一声上前来教如何抱孩子,陵容听得模糊,目光却怎么也离不开温仪的脸上,一时间突然想起某个梦。

    自己也曾梦见过那个失去的孩子……

    她手一颤,待曹琴默把温仪想要再放在陵容怀里时,陵容勉强笑道:“我笨手笨脚的,怕是会弄疼帝姬,只这样看着也是满心欢喜的。”

    曹琴默虽觉奇怪,却并未多问。

    而欣贵嫔却不由笑道:“玉嫔笨手笨脚的?那才是真笑话呢,端看雎洲馆里那些绣出来的物什,哪件不是玉嫔亲力亲为,而且哪件不是栩栩如生精致绝伦,连皇上不都赞你为‘针神’?你要是笨手笨脚,我们这些人岂不都成了邋遢脏妇了?”

    眉庄也不由点头微笑地解下手帕说道,“你瞧我这帕子便知你绣工多好,还说嘴呢。”

    众人拿起她的帕子,随后便是惊叹了许久。

    陵容不由脸一红道:“妹妹这只不过是雕虫小技,且今儿不是要听惠姐姐的琴吗?”

    “是了是了。”众人啼笑道,然后纷纷笑道,“那便快吃,用完了也好听一听惠嫔的绝妙琴技。”

    曹琴默布置的菜色很是精致,又殷勤为众人布菜。

    而最值得众人注意的便是眉庄面前放着一盅白玉蹄花,曹琴默说是用猪蹄制的,用嫩豆腐和乳汁相佐,汤浓味稠,色如白玉,极是鲜美。眉庄一向爱食荤腥,一尝之下果然赞不绝口,用了好些子。

    酒过三巡,气氛也渐渐融洽起来了。眉庄也离席清弹了几曲助兴。

    用过了饭食,闲聊片刻,曹琴默又嘱人上了梅子汤解腻消渴,一应的细心周到。

    曹琴默的梅子汤制的极酸,消暑是最好不过的,众人饮得津津有味。

    陵容不大能吃酸的,只喝了半碗,也就放着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