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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爱有所依

    幼清一行人出发去榕县之前在网上订好了旅馆,事先也做过攻略,对那地方心里有大致的了解。到了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个小地方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破旧一些。

    五个女生人数为单,其他人两两一起住双人间,幼清选择了单人间。

    房间里设施老旧,栗色的窗帘灰蒙蒙的,像铺盖了厚厚一层灰尘,摆放着的一桌一椅刷着红漆,已经剥落。幼清去洗手间检查了一遍,水龙头是好的,有热水。在外学习奔波累了一天,能舒舒服服洗个澡就成。

    她精疲力竭地睡了。

    幼清做了一个梦,关于她的高中时代。

    祁盛中学有一面告白墙,在学生当中流传甚广。起初幼清也只是听说,某一届的一位美术生学长在体育馆楼顶的一扇墙上用红色颜料画了一个巨大的爱心,后来逐渐有同学把自己暗恋者的名字写在上面。逐渐累积下来,后来那扇墙都快要被填满。

    直到那次全校性的大扫除,幼清所在的班级被安排打扫体育馆的相关区域,她负责楼梯间的部分,拿着扫帚一路去了楼顶,然后邂逅了传说中的那堵墙。

    正如她所听说的,大半面墙被红色爱心占据,上面有各种名字。

    这里没被教导主任发现,真是万幸,也得亏它位置隐蔽。一般人绝不会闲来无事,跑来空旷萧索的体育馆楼顶。

    四下安静,除了幼清没有别人。

    她捡起地下一根短短的粉笔,捏在手里,好像在做亏心事一般。发现凭她的身高勉强能够到的左上方有一小块空白,她踮着脚,用“江鹤齐”三个字将那片空白填满。

    虽然有许许多多的人在这面墙上写了这三个字,可那些都与她无关,她专注着笔下的每一笔每一画,十分珍重的样子。

    直到最后一竖,有人将它打断。

    “这周日我生日你们要是敢不来我就……”说话的人是蒋跃,他走在最前面。

    随后,一群少年从楼梯口拥进来。

    幼清心惊肉跳地呆住了,她听见有人说:“哟,又有同学来这儿写名字啊。”那人回头看江鹤齐,满含戏谑的口吻,“四哥,不会又是写的你的名字吧……”

    幼清恨不得挖个洞当即钻进去,可她不是土行孙,也没有特异功能。她当时选择了一种最笨拙的方式,扬手把自己刚写的名字遮住。

    无异于掩耳盗铃。

    因为她的身高问题,名字只被遮起来三分之二,还剩下三分之一暴露于人前,是“江鹤齐”三个字无疑。

    她窘成这样,少年们纷纷笑起来。

    她实在不敢抬头去看其中那一位的笑脸。

    她怕自己喜欢他这么久,换来他这一刻的这一张笑脸。这笑脸与没有一丝回应相比,显得更加残忍一些。没有回应时,她尚且能放任自己在心里惦念,这笑脸却能将她的惦念碾碎,仿佛在叱责她的痴心妄想。

    幼清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

    榕县的夏天很热。房间内沉闷,叫人透不过气来,开着的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幼清摸到遥控器,按了两下没有反应。

    她重新将窗户打开,可惜没有半点自然风。天色如一碟宿墨,透着沉沉的黑。

    她嗓子干得厉害,喉咙仿佛要黏在一起,灌了一大杯水下肚。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渗着汗珠,后背的衣服几乎湿透,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看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半,睡不着也没关系,再熬一熬,天就亮了。

    幼清坐在床上愣愣地发呆,她沉浸在梦中的情绪里一时难以自拔,那种揪心的滋味挥之不去。

    夜里安静,旅店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她来不及心惊,手机上跳出一条信息,来自江鹤齐,他说:“是我。”

    幼清鞋也没穿,赤着脚几步跑过去将门打开。

    他果然在门外。

    幼清的第一反应以为这仍然是梦,她尚未从梦境中彻底清醒过来,所以她打开门见到了江鹤齐。

    她惊愕的脸上苍白一片,梦里求而不得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她仿佛又置身于那堵告白墙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鹤齐。

    “怎么了?”江鹤齐发现她的不对劲,摸了摸她的额头,满手濡湿,又看她脸色被灯光照得惨白,更加不放心,问,“是不是生病了?”

    幼清沉默着一言不发,像是没听见。江鹤齐情急之下一把将人抱起来,放到床上。

    身体突然腾空,让幼清回了回神,她声音低哑:“我没有生病,只是空调坏掉了……很热。”说话时视线低垂盯着,回避他的目光。

    江鹤齐这几天刚弄明白自己的心意,本想留在麟城等幼清回来,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发疯似的赶过来。

    他太想见她,门开了之后,里面站着个失魂落魄的姑娘。

    江鹤齐一颗心七上八下,涌现出各种担忧,喜欢一个人原来真的会被她拿捏住心神和情绪,替她欢喜替她忧。

    江鹤齐托住幼清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再次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幼清依旧摇头。

    江鹤齐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不肯松开怀里的姑娘,轻轻柔柔地抱着她,额头抵在她削薄的肩上。

    幼清几乎又一瞬间被拉回了梦境。

    只是这次似乎是个颇为圆满的美梦。她不敢动,也不敢大声呼吸,胸口的起伏都下意识地遏制住了。

    “其实我刚刚梦见你了,所以不太确定现在的你是不是真的。”她恍惚地说。

    相互挨着的身体是滚烫的,那温度不知道究竟来源于谁,相贴在一起的肌肤仿佛被汗液黏在一起。江鹤齐也不肯放开,他问:“梦见我什么了?”

    幼清闭着眼睛说:“梦见你不喜欢我。”

    醒来之后,你还是不喜欢我。一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想一想却还是觉得难过。

    江鹤齐说:“错了。”

    “哪里错了?”

    “我没有不喜欢你。”他的声音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如同耳语。头顶的灯泡引得小虫前仆后继,灰尘一般覆在老旧的纱窗上。所有的声息都消退干净,只剩下这一句,“我是喜欢你的,幼清。”

    “骗子。”幼清控制不了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哭腔,眼泪有它自己的想法,扑簌着往下掉,在江鹤齐的衣服上洇开。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委屈,“你喜欢的是沈迦宁,你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她……”

    告白之前江鹤齐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他来得这样迟,他以为她或许会生气,或许会直接推开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居然会是沈迦宁。

    沈迦宁在江鹤齐这里确实连个朋友都算不上,仅比路人熟两分。

    他拿出百分之两百的耐心来哄怀里的姑娘:“我没有喜欢沈迦宁,从高中时候就不喜欢。幼清,你一定是误会我了。”

    吸着鼻子一抽一抽的人伤心地同他翻起了旧账:“你那时候经常跟沈迦宁走在一起。”

    “我们一堆人,我哪注意到队伍里有没有她。”

    “你从来不收女生礼物,但是收沈迦宁的情人节礼物了。”

    “我以为她做的小饼干人人有份。”

    “钢琴伴奏……”

    “是替蒋跃顶班。”

    江鹤齐这下才知道这其中误会大了,倘若不解释清楚,恐怕要让幼清一直误会下去:“不勒斯不是我,一直是蒋跃,沈迦宁自己会错了意。”

    幼清曾脑补出一桩江、沈二人之间的姻缘大戏,她只是局外旁观的人,从来都只有羡慕的份。她从来都是死死藏着掖着,不敢叫他知道自己喜欢他。

    江鹤齐一遍遍替她把眼泪擦干:“对不起……”

    “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如果可以,让他先动心,让他先喜欢她,这样她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幼清说:“我一直想等有一天,你终于喜欢上我。也问过自己,如果等不到呢……那就一直等好了……”

    她是个很慢热又温暾的人,心性难改,认定的事情很难再回头,像她的母亲霍歆。

    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大把大把的遗憾,没有赶上的火车,迟到半小时无法进场的考试,夹在书本里没有送出的长信,过期了的阿莫西林,没有牵到的手,来不及说的我爱你,老来相忆满含愧疚的对不起。

    大家都在往前走,谁会那么傻,一直站在原地。

    可她就是一直在等他。

    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周幼清深爱的江鹤齐,无垠的宇宙里只有一个我深爱的你。

    大概又觉得,错过了,就没有了,再也不会遇到那样一个你。所以想着,再等等,不然我这一辈子,多遗憾。

    对于幼清来说,唯一勇敢过的一次,是向爷爷争取了这场婚姻。她生在周家这样的家庭,再过几年,不出意外会被安排跟其他门当户对的人相亲。既然如此,何不自己争取一次。

    赌一把。

    赌江鹤齐会不会答应。

    哪怕他并不喜欢她,可至少,她终于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了他面前。

    他是她的夜不能寐,她的今生不可得。

    长夜将尽,天渐渐亮起来时,榕县迎来了一场撼天动地的瓢泼大雨。嘈杂的雨声似要将人间填满,雨中夹杂着一丝清凉的风送进窗口。

    这是婚后第二年,他们互相表明了心意,所有的爱都有了栖息之地,不再漂泊无依。

    幼清靠在江鹤齐的耳边说:“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灯熄灭以后,只剩下窗外稀薄的天光和缭绕的雨雾。

    在这一夜灰蒙的居室里,我愿意被你困住一生一世。

    ~02~

    西河旅馆昨晚值班的员工小夏趴在前台打瞌睡。最近正值暑假高峰期,来榕县这边学陶或者参观的游客不少,偶尔半夜还有来办入住的人。络绎不绝的人见多了,小夏作为一个颜控几乎快审美疲劳,今晨却实实在在被惊艳了一把。

    高个子的英俊男人在夜色中推开了西河旅馆,身无他物,没有携带任何行李,只向小夏打听入住的旅客中是否有个叫周幼清的人。

    小夏当即起了警觉心,狐疑地打量他。

    男人直接把结婚证掏出来:“我是她的丈夫,来找她有急事。”

    小夏对从麟城来的几个年轻人倒是有点印象,他们结伴而行,其中有几个性格活泼的,嗓门大爱讲笑话,小夏想不注意他们都难。幼清来跟小夏打听过附近有哪些好吃的餐馆,两人说过几句话。

    小夏完全没想到,幼清已经结婚了。

    “她……住306。”

    来跟她交班的同事起床了,小夏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屋睡觉,与从楼梯上下来的人迎面撞上。凌晨时分因为室内灯光昏暗没有仔细看清的脸现在过分清晰地展露于眼前,小夏心里惊呼这是打哪儿来的小鲜肉大明星,面上却稳住,跟人打招呼:“早上好啊,幼清起床了吗?”

    江鹤齐朝她点了下头:“还在睡。这里附近有早餐店吗?”

    小夏连忙出门替他指方向。

    外面仍在下雨,只是雨势小了不少,小夏来不及问他需不需要借伞,门角就有,他已经大步迈进雨中。

    小夏忽然精神抖擞,看八卦的兴致上来,瞌睡都跑没了,趴在一楼的沙发上等着,不一会儿果然看见江鹤齐提着两人份的早餐回来了。

    他的发丝和肩上落着雨珠,上楼之前回头跟小夏说:“306房间的空调坏了。”

    小夏记下来,表示待会儿就找师傅过去看看哪里出了问题,一边在手机上跟“基友”说店里来了一对颜值超高的夫妻,把偷拍的男人出门去买早餐走进细雨中的背影图发了过去,随便抓拍的,意境极佳。“基友”在那边嗷了半天想看正脸。

    幼清昨晚睡得不好,凌晨四点又因为江鹤齐心情跌宕起伏,天亮之后洗了个澡就精疲力竭地睡了。江鹤齐出去一趟回来发现她缩在床上还没醒,额头又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借来的电扇转起来发出卡壳似的怪叫,噪音太大,江鹤齐只好关了,坐在床头用幼清放在桌上买来当纪念品的小折扇一下一下地替她扇着风。

    他看了她许久,想起几个小时前她说的,我会一直等你啊。

    情难自禁,他俯身吻她的额头。

    幼清睫毛颤了颤,先前是半梦半醒,现在是睡意全消,闭着眼睛在装睡,心里乱作一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鹤齐。凌晨哭得太凶,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江鹤齐手上摇着扇子没停,挑起嘴角笑:“是不是我服务很到位,周小姐想再多享受一下?”

    幼清惊得睁开眼睛,脸上挂着被拆穿的羞恼,小声嘀咕:“你早知道啊。”

    “睡饱了吗?”江鹤齐撩了撩她的头发。

    她点头。

    “那就去刷牙洗脸吃早餐。”

    幼清依言照做,用手指理了理头发,发现床头柜上一个熟悉的红色小本,不解地问江鹤齐:“你怎么把结婚证带来了?”

    江鹤齐说:“不随身携带怎么证明我跟你之间的合法关系。”当时想的是,他半夜三更找过去告白,小姑娘要是闹脾气了死活不肯接受,就直接把证掏出来往桌上一放,她这辈子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就是这么混,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好人。

    没用过强取豪夺的手段,只是这一次动了真心,反倒不知所措。

    “还好你乖啊,”他用胳膊虚虚地圈住她,眉睫之中还存着少年时的桀骜,“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他曾经不明白她的心意,虚耗她的时光,带给她糟糕的婚姻体验。她却一如既往,愿意接纳他。

    幼清不会读心术,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只是当他依偎过来的时候本能地张开双手回抱住他,眼睛盯着桌上的塑料袋子,猜想里面的包子是什么馅儿的。

    “我看你什么行李都没带,今天就准备回麟城吗?”洗漱完,幼清咬开包子,惊喜地发现居然是红豆馅儿的,软糯香甜。

    江鹤齐说:“不着急回去,今年的年假还没休,我就当休假好了。”

    幼清指着他身上经过一夜已经起皱的衬衫:“可是你连换洗衣物都没带。”

    “让助理送过来。”江鹤齐不假思索地说。

    幼清脸颊被包子撑得鼓鼓的,她咽下一口,觉得那样太麻烦人家,想了想说:“我发现这边也有几间卖衣服的店,今天带你过去看看,要是实在没有合适的,再叫人送过来行不行?”

    “都听你的。”

    于是当天,幼清的行程就有了变化,她跟带头的负责人电话联系了,说今天不跟他们一起行动。对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让她出门注意安全。

    “他们今天要去山里找一个烧陶的老师傅学经验,”幼清挂了电话,跟江鹤齐说,“而我只能陪你去买衣服。”

    江鹤齐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勾着半边嘴角显得桀骜又无赖,一把把人拉到腿上坐着:“事有轻重缓急,我比较重要。”

    幼清故作惊讶地轻呼一声:“啊,不要脸。”

    外边有人敲房门。

    幼清慌忙要站起来,腰肢被他牢牢掐住了,动弹不得。

    “有人敲门啊,你快放开。”

    见她真的急了,江鹤齐才不紧不慢地松了手,脸上还是笑:“你慌什么,咱们又不是偷情。”话音未落,被幼清踩了一脚。

    门外是小夏找过来的空调维修人员,还有西河旅馆的老板娘。空调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老板娘提出给幼清换房间。

    加上江鹤齐过来了,多出一个人,小小的单人间显得太过拥挤,本来就要将房间升级才够住。

    老板娘问:“你们想升级成哪种房间?”

    幼清想也不想地说:“双人间。”

    江鹤齐:“大床房。”

    老板娘望着两人目光暧昧,连站在桌子上正在排查空调故障原因的维修人员也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幼清别了一下头发,装作若无其事地改口:“大床房。”

    “我们结婚了。”追加的这句不知道是告诉自己,还是解释给别人听的。

    江鹤齐见她窘迫的样子太可爱,笑出了声,去牵她的手:“媳妇儿赶紧换房间,待会儿你还要出去给我买衣服。”

    幼清赶紧埋头收拾东西去了。

    升级之后的房间算是西河旅馆最好的一间房了,避开临街的那一面,减少了噪音,推开窗能看见连绵的山和一条玉带似的河,偶尔有风从水面吹拂过来,穿堂而过,带来些许凉意。室内的条件不尽如人意,但比之前幼清住的那间要好上太多。

    “就住这间吗?”幼清询问江鹤齐的意见。

    江鹤齐点头。

    “还以为你会提出换酒店。”幼清说。西河旅馆已经建了好几年,各项设施老旧,完全比不上当地经营出色的几家民宿和酒店,但是地理位置是好的,离几处陶厂都比较近。而且与她同来的其他组员都住在这家,一起活动也比较方便。

    但如果江鹤齐嫌弃这里条件差,住不习惯,提出要换地方住,幼清也是一定会答应的。

    她一点儿也舍不得委屈他。

    江鹤齐好笑地看着她:“我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娇生惯养?你都愿意住这里了,我还有什么好嫌弃的。”

    “真的?”

    “真的。”他坐在窗口的桌沿上,一条大长腿支着地,背对窗外墨绿色的山峦,一手钩住她的肩膀,“妇唱夫随嘛。”

    ~03~

    两人一起出门逛街买衣服,这是第一次。

    算约会吗?幼清暗暗地想,一头扎进江鹤齐撑起的太阳伞底,跟他肩并肩走。

    两个都没有恋爱经历的人走路的时候目视前方,好像专心致志的样子,装作在看两岸的风景,要把枝头飞过的麻雀都看清,实则心里敲锣打鼓,微妙的期待,混合着微妙的忐忑。江鹤齐的余光不断往下瞥,过了一会儿,他问幼清:“要挽手吗?”

    幼清抬头望着他,似乎在犹豫。

    江鹤齐撑伞的右手挨着她,手肘向靠近她的那一侧偏了偏,再一次问:“要吗?”

    “要。”幼清高高兴兴地挽了上去,决定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黏在一起不想分开,热一点也没关系。幼清突然想起以前在麟大度过的夏天,去上课的路上看见牵手的小情侣,室友们咂咂嘴,恋爱中的人真叫人无法理解。

    幼清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了。

    可她又不用理解了,因为腾不出多余的脑子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思考其他的事情,都被身旁的这个人占据了。

    相邻的几条小街上大多都是卖陶艺品的商铺,其中夹杂着奶茶店和几个小吃摊子,走到末尾才看见有服饰店,卖的也都是颇具民族风的衣服,女款的颜色鲜艳,纹饰繁复,好在男款的相对而言就简单了许多。

    幼清看中了其中一件黑色的盘扣棉麻衬衣,立领处有一只小巧精致的白鹤刺绣作为点缀。

    江鹤齐见她似乎很喜欢,直接拿过衣服试穿。

    大小正合身,黑色衣料反衬出他皮肤白,类似于唐装的样式又显出几分儒雅,幼清左右打量,觉得他越发像个斯文败类。

    “如何?”江鹤齐问她。

    她的手指摩挲着下巴,诚实道:“好看。”

    “那就买了。”江鹤齐说。

    幼清却先他一步去给钱,生怕他跟她抢。

    江鹤齐挑了挑眉,她小声嘀咕:“我还没给你买过衣服呢。”与他相关的,还有许许多多个第一次没有开始尝试,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体验。

    江鹤齐却之不恭,十分配合地再挑了两件,一并交给她。

    坐在缝纫机前吱呀吱呀踩着踏板的老板拿过身后的算盘,拨了拨,两件上衣一条裤子,报出一个不小的数字,完全超出了幼清的预算。

    老板解释,店里的衣服全是他自己设计的,选料精良,纯手工制作云云。

    幼清怕被讹,又觉得那几件衣服配江鹤齐刚好,质感也确实不差。江鹤齐见她咬咬牙,掏出手机:“微信付款。”

    “要不算了?”他逗她。

    “不行。”她坚持,“你穿着好看。”

    幼清的生活与“拮据”二字沾不上边,但自从上大学以后,就没有伸手问周律要过钱。霍歆留给她的那些,保障了她这一辈子衣食无忧,而她不敢挥霍,过着平凡普通的日子,大学室友们也一直以为她仅仅出生在小康之家。

    江鹤齐继续问:“穿着好看就买吗?”

    “嗯。”她笃定地点头。

    “那以后我的衣服都由你给我买吧。”转而成了赤裸裸的敲诈,他赖上她了。

    这下幼清神色开始犹豫,变得不太确定,她只能望着对方无可奈何地叹息:“你太贵啦,我养不起。”见江鹤齐脸垮下来,又立即改口,“我会努力赚钱的!”

    虽然养不起,但还是得朝着目标努力。

    江鹤齐听见后半句,忍不住笑着揉一揉她的脸,指腹温柔,不自觉就带上了恋人间的亲昵。幼清想躲开又舍不得躲,只好告诉他:“你别蹭掉了我脸上的腮红。”

    再从店里出来时,天气转晴为阴,太阳被飘浮的云翳遮住,云朵的缝隙中漏下一束束金黄的日光。

    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和贴身衣物要买,两人顺着导航去找附近最大的一个超市。再次路过小吃摊,幼清要了一份章鱼丸子,江鹤齐替她拎着沁凉的奶茶。

    把一个章鱼丸子送至江鹤齐嘴边,幼清接到了来自邬奈的电话。

    “四嫂四嫂!”混世魔王在麟城的烈日下咆哮,“你哥去相亲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幼清反应了两秒:“你是说周斯言吗?”

    “对啊!”邬奈急得手舞足蹈,恨不得将旁边的一棵石榴树一脚踹歪。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幼清说。

    周斯言相亲?她没听说过,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许是爷爷的授意,或许是周律的安排也说不定。

    邬奈狂躁之后变得毫无战斗力,蹲在地上沮丧地抓了抓头发:“我追他那么久,他转头就跟别的女人去相亲,真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幼清问:“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邬奈委屈得要命:“今天赵岑宇陪他家老太太去餐厅吃饭,看见他跟一个女人进来,订的是情侣座,桌上还摆着玫瑰花呢,赵岑宇都偷偷拍给我看了。”

    幼清说:“你没让他确定一下吗?”

    邬奈说:“哪敢啊,我也就只能来问问你了。万一我要是问他了,他直接告诉我他已经跟人家姑娘定下来了,我怕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

    “一拳撂倒他。”

    还能开玩笑,幼清估摸着问题不大:“你先观望情况吧,周斯言那么难相处,就算被家里安排着跟人相亲,对方也不一定看得上他。”

    “……”

    幼清给邬奈做了许久的思想工作,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一只肥肥胖胖的橘猫,看着干净,像家养的。猫围着江鹤齐脚边转,跟着他们一道向前走,迟迟不肯离开。

    幼清照旧挽着江鹤齐,把章鱼丸子交到他手上,右手举着手机在听邬奈倒苦水,一时没太注意脚下。突然扫过来毛茸茸的一截橘色尾巴,她落脚差点儿踩着它,趔趄着往旁边挪了一步,避开了。

    猫却扭着肥硕的身子往地上一躺。

    幼清目瞪口呆地望向江鹤齐:“它碰瓷……”

    胖猫抬起头“喵”了一声,不知是反驳还是承认,总之就是不动了。

    邬奈听见幼清说的话,还以为他们遇到麻烦了,问:“哪个不长眼的敢碰你的瓷?”

    胖猫似乎听到有人在骂它,又“喵”了一声。幼清看着好笑,蹲下来试探性地摸了摸它的头,对着手机说:“只是猫……我先挂了奈奈,周斯言那边要是有动静我又知道的话,一定告诉你。”

    江鹤齐问:“她怎么还惦记着你哥?”

    幼清深有感触,笑:“得不到就会一直惦记着。”

    江鹤齐大概没尝过对恋人求而不得的滋味,无法感同身受,点了下头,学着她的样子撸了一下猫。胖猫扬起尾巴扫了扫他的裤腿,眼睛盯着他的手。幼清心领神会,碰瓷的原因找到了:“它想吃小丸子。”

    “喵——”就是这个意思。

    还剩两颗章鱼小丸子,全给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