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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关于一顿早饭(上)

    南曳城,清和酒肆。

    “老板,五个豆花包,一壶清酒。”

    宽敞的门口闪进一个人影,一把黑布缠裹的硕大剑支“啪”地一声拍响在细纹纵横的木桌上,只见来客头戴竹篾宽檐大斗笠,其上纹路怪异,隐有异光流转,帽檐阴影将她一张脸掩得只余一只尖削下巴,乌黑的长发如拂尘般轻匀摇曳,她一身灰黑色交襟窄袖长袍,无风自飘逸。

    这身风,将酒肆老板的八字胡都吹上了眉梢,他正算着帐,只觉额头一凉,随即抬眼看向前方,只见…黑衣…斗笠…长剑…

    这配置为何如此熟悉?

    他陡然一个激灵,指尖动作忽地就变了节奏,算盘玉珠拨得那个叫“骤雨击石”,仓促间,店老板一巴掌拍向一旁正玩着抹帕放空的小二,一双圆眼睛瞪得像一对鸡蛋:“二货!赶紧去啊!”

    小二回神,还没弄清楚状况,讷讷道:“这谁?”

    店老板给他比了个唇形,小二没几秒便把饭菜呈了上去。

    “大侠慢用,我叫刘得很,家住城西的运河边上,久仰你大名,我很是崇拜,我…”小二站在桌边搓着手,然而话才说了一小半,便被店老板一声喝住:“这边上菜!”

    小二很不情愿地离开了,但也不忘回头留下一句:“大侠你要记得我,我长这个样子…”

    来客满意地朝小二点点头,她连板凳都还没坐热,菜就上来了。

    香味扑鼻,她早就馋得急不可耐,赶紧一手拿“包”一手提酒吃了起来,但她才吃了一个包子,肚子就胀了。

    她又喝了一口酒,歇了会儿,正准备吃第二个包子时,耳边忽地扬起一阵吵嚷声。

    指尖轻捻,约莫十里开外。

    忽闻“嗖”地一声,小二登时转头,却见那一方木桌只余几粒碎银,还有门扉处一晃而逝的灰黑长袍…斜射下的残影。

    “威…威风啊。”

    市井大街上数十余人围在一处,当中有三个虎背熊腰的彪头大汉,他们叉着腰横街站成一排,几乎要把路拦死了。

    而在他们身前,有两个垂髫小儿坐在地上,搂抱成了一个粽子形状。小孩大睁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头顶三张呲牙咧嘴、油光扑闪、唾沫乱飞的脸。

    正中的大汉“挺”胸而出,横眉竖眼道:“呸,狗娘教的两小贼,不仅偷我们东西还摔我们东西!见过皮的没见过你们这么皮的…”

    然后指向路面一摊碎瓷:“大伙瞅瞅!是不是?今天你们要么赔出银子,要么跟我们去官府评他个是非!”

    说罢,他们便要上前逮小孩。

    却听其中的小男娃大声辩驳道:“你胡说八道!就是你们自己摔的!”

    这小男娃约莫九岁,铜铃般的大黑眸狠厉地瞪着前方,而瘦小的臂膀紧紧环住了身旁的女娃,悄悄引着她往后挪移。

    可这小女娃也并非软骨头,她不仅不畏缩,还往三个大汉脚边吐了一口口水:“你们想逮小孩儿去卖钱!大坏胖子大臭胖子大油胖子!呸,真讨厌!”

    三个大汉霎时气红了脸,为首的气急反笑,朝众人道:“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机叵测,满口污言,不把他们送去官府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说动就动,他们立马扑上前去,抽出不知什么时候备好的麻绳便要绑了这两个小孩。

    然而在围观群众还兀自梳理逻辑的当头,却蓦地听见“啊”“啊”“啊”三声痛呼,随即只见麻绳被抛向了高处,转眼消失无影,化为茫茫苍穹之中的一颗烟粒。

    围观群众再将目光移向占地面积极大的三个大汉,只见三人此刻摆出一副便秘般的表情,颤巍巍地扬起六双已鲜血四溢的手掌,其上竟是各中一四角流星镖。

    “我他”

    不待谁先啐骂出口,前方苍茫空际遽然翻出一轻袅灰影,只见其侧足一刹而立,摇摇曳曳信步走来。

    来人头戴宽大斗笠,笠心处在阳光的投照下粲然生辉,可却缺有一角,且那竹篾的编织不太寻常,纹路甚奇特,也不知是编织的工匠太会编还是太不会编。她未露真容,仅余一只白皙下巴在外,高高束起的长发随灰黑长袍一同飞舞,背上负着一柄黑布缠裹、约莫五尺之长的宽大剑器。

    “妈拉个呃。”本欲先破口大骂他祖宗十八代个一两分钟,但随着来人身影越来越近,三人逐渐从怒火中烧转变为面面相觑,血流浃手,汗流浃背。

    人群渐渐骚动:“这莫不是”

    薄唇轻抿,此人不知从哪儿翻出一面凤眼竹制的精巧折扇,一面扇风一面走近,步步前逼,身风如奔龙,方才还紧密围成一圈的人群迅速退散至两旁,腾出一条宽绰大道。

    一缕如流水潺湲般空灵绵远又泠冽清婉的声音,在虚空中轻佻升起:“又是你们?”

    三个大汉此时是心脏都被那身风震到了嗓子眼,腿脚哆嗦一软,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

    左后方的大汉还扑腾着想要站起身,勉强颤声道:“我…我们…”

    却被一个巴掌呼得眼冒金星,正中的大汉收回手,一张脸写满了“蠢货我求你闭嘴”,随即朝前方哭丧着脸道:“虚…虚白大女侠!小的们恭候您的大驾!小的们有眼无珠啊!呃…嗯…这,这次真不是小的们找事,您可要明鉴…”

    章误哈哈一笑,停了脚步,将折扇收拢在掌心间敲个不停,她眉尖微挑,奇道:“明鉴什么?说来听听。”

    “呜呜呜小的们有苦说不出啊!这这这两小贼,偷了我们府里的瓷器砸了个稀碎,不道歉也就算了还辱骂我们三兄弟…哦吼说我们油胖子!这什么事儿您说这是?”

    不料又是一巴掌呼来,左后方的大汉眼前再度繁星璀璨。

    正中的大汉扭过头大骂一句,满脸“你能不能抓重点?”,又哭丧着脸朝前方重新描述道:“女侠大人请听我速速道来,就是这两小贼,早前便在我们府邸偷盗成性,今儿个更是胆大,打起了府里贺寿瓷器的主意,结果被我们撞个正着。”

    “可这两个小贼子脸皮忒厚,抱起瓷器就跑,这等瓷器哪里丢得?我们二话不说便追了出来,谁知他们见偷盗不成便将瓷器摔了个稀烂,您看,就在这里!”说罢,又指向道路中央的碎瓷。

    章误走到碎瓷堆旁看了几眼,用扇子随便挑起一块估了估重量,和蔼地问道:“是这两个孩子当街砸碎的吗?”

    “不…不是…”小男娃不停摇头,甚至欲起身辩白,却被三个大汉聒耳的声音以排山倒海之势埋了下去:“是的啊!这瓷器可是我们负责照看的,可怎么交差啊?必须把他们送去官府,这罪名可是赖不掉的!女侠大人我们就不扰您清净了,这两个孩子交给我们就可以了。小贼子,走你!”

    说罢又要上前强行拖拽。

    然而章误却一臂拦在了三个大汉身前,“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