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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归来

    一九一九年春

    剧院里人头攒动,客人成群喧闹客套,大厅已经座无虚席。

    楼梯口列着几排佩枪军人,脸色生硬凝固,严实的军装密不透风。

    沿楼梯上去,看台最后方摆放着几盆仙客来,长势极好甚是讨喜,隔不远又是几株土栽兰花,散着幽淡的气味。

    往前是一个紫檀雕花镂空屏风,屏风后面徐徐腾起了一阵烟雾,透过镂空的屏风,隐约瞧见一个军装男子利落的侧脸,他指间夹着一根哈德门香烟,一口一口缓缓地吸着,徐徐吐出的烟雾隐约了他的脸。

    片刻,他的右后近身处走来一个人,同样是一身戎装的男子,那男子俯身在他耳边只低声说了几句话,他扬了扬手,吸了一口烟:“我知道了。”

    那人又问:“将军,是否要去请了她来?”

    他夹着烟一摆手,只道:“无需现在,我自有安排。”

    英人杜克与他并桌而坐,洋人的脸面总是这番凹凸不致,强说中国话,发音也总是变形扭曲着:“萧将军,此次演出者乃是我们圣玛利亚学院的学生,有幸博得将军前来赏识,也是倍感荣幸。”

    他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手指夹着燃至一半的烟,又举起深吸一口道:“杜克先生这话大可不必,萧某不是什么大人物,跑来上海讨口饭吃罢了。”

    讨口饭吃这话不假,这几番春去秋来,冬寒夏燎,萧靖成承了自己的心意,熬费了几身力气去打拼天下,别人只道他年轻有为,却哪里瞧见他在刀尖上舐血。那样的生死不卜,夜里也不曾有人来问津,明月倒是常有,只是明月哪懂这烽火里的一颗心,哪解得了这孤寂的风情。

    战火总是那样连着天,这样的年代盛产枭雄,军阀割据只是争天下争个不休,他萧靖成麾下龙虎之师,本该前途无量却转身退居了十里洋场。

    他的确是来了,正与他说过的一些话相悖得厉害,他曾发誓永不回上海,只是到最后,他抛弃整个江山地来了。

    西洋钟“咚咚咚”敲过,七点钟,掌声如雷鸣降落,剧院里回声四溢,妩媚的灯光轻易赛过了星光,萧靖成正看着台上,音乐会恰好开始上演。

    乔薇雪出场了。萧靖成早读过那演出名单,早些时候就知道表演者里有她,说是来听些上好的阳春白雪,倒不如说是为了满足自己几分想见她的私心。见得她徐徐上台,他身子微微僵了一丝毫。一席及地蕾丝蓬裙托着天生一副姣好的面容,舞台上一阵阵人造烟雾蒙蒙胧胧,遮了她半身飘逸,乔薇雪宛若仙子,身上像闪了光般叫他移不开眼。

    乔薇雪一双手倒是极好看,她慢慢抬起如玉双手,随之轻轻降落在钢琴键上。音符一个接一个响起,她的指仿佛林间起舞的精灵,慢慢流泻出极动人的旋律,一些甚慢、甚富有表情的旋律。

    萧靖成就这么样看着,倒嫌起这香烟碍事,一翻手将其折断掐灭,他只是眉头微拧,出神地望着遥远的她。

    记忆果然是不曾出过什么差错的,果然她依旧是她,洁白又无瑕。这身装扮多么适合她,这架钢琴多么适合她,甚至这场音乐会,多么适合她。台下的观众安静地聆听着,萧靖成也聆听着,只是慢慢地,他听得愤怒了,愤怒得只知道望着,竟连那呼吸,都快要忘了。

    三日之前,圣玛利亚学院。

    下课铃声响过一阵,乔薇雪和沈妙珠两人提着手袋,挽了手地从教室走出来。到底是年轻的姑娘,少不了些嬉笑俏皮,沈妙珠自顾自地谈论着乐理课的教员,又捂着嘴嬉笑道:“瞧了那教员戴的那副又小又圆的眼镜,配着他又大又圆的脸,讲起话来两撇胡子抖擞抖擞,上课的时候可有把你笑着没有!”

    两个人在一块儿,性格总需要些互补,听罢妙珠这一席话,薇雪倒是稳重:“小点声,要是被教员听到了可有你好果子吃。”

    沈妙珠是无所惧,昂起了脸倒说得愈加大声:“听去就听去,只管听去,你看我又何时怕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