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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夜 请君试问东流水

    南国的四月,桃花梨花都已经落尽,新蝉初鸣,天气开始慢慢炎热起来。这一日正午时分,空无一人的官道上晃晃悠悠驶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青年,穿一身灰蓝裋褐,一头枯草般的头发在头顶挽了个发髻,裹着一方青色巾帻,长眉细眼,目光炯炯,怀抱着马鞭,斜倚在车壁上。

    此人姓武,因家中行三,所以起名武三山,别看年纪轻轻,名头可不小,许多富人提起他都恨得咬牙切齿——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盗王”,和林上雪并称“武林双燕”,仗着一身超凡的轻功飞檐走壁,凡是被他盯上的目标,无论守卫多么严密,他都有办法将之盗出。很不幸,林上雪正是他这一次的目标。

    人们只知道这武三山无门无派,却不知道他其实是钟灵山明月上人白丽飞的弟子。对这个不问世事却又洞察一切的师父,武三山一向十分敬畏,加上他自小被父母抛弃,是白丽飞将他抚养成人,所以在他心目中,白丽飞就是像父亲一样的存在。这一次白丽飞遣散钟灵山上众人,只有他不肯走,还留在山上,每日里除了习文练武就是打扫庭院,倒也过得悠闲。只是时间一久就有些无聊,后来收到师父的信让他拿着自己的信物前往非圣山接罗非圣来翠微郡附近,他便开开心心地跑到了非圣山。一开始,罗非圣以年老体弱为由拒绝跟他过来,待武三山亮出自家师父的信物之后,老头子这才不情不愿地随他来了。两人到的时候恰逢林上雪与白榕“翠微三战”结束,罗非圣想来探望自己的甥外孙女,却听闻有人夜闯白檀大营,林上雪中箭受伤的消息,武三山又以兵荒马乱不安全为由不让他前往军营,老头子就开始跟他闹起了脾气,连着好几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直到有一天的下午,武三山抱着昏睡着的林上雪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后来据武三山回忆,罗非圣当时的脸都绿了,检查林上雪伤势的时候双手都有些颤抖。

    两人因为林上雪的伤又停留了几日,经过罗非圣细心调理之后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趋势,这才在武三山的催促下载着一直昏昏沉沉的林上雪启程回归非圣山。所以,在白檀那边乱成一团四处寻找林上雪的时候,武三山和罗非圣早已带着她千里奔赴非圣山,赴一场故人之约。

    当林上雪在马车的颠簸下彻底清醒过来时,马车已经到了非圣山山脚下。她只感觉自己混混沌沌好像睡了很久,以为自己还在前往汶津郡的路上,于是挣扎着坐起身,唤道:“阿兄,水。”未料视线中突然出现了罗非圣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吓得她瞪大了眼睛,好久才反应过来:“舅公?您怎么在这里?”

    “雪儿啊,舅公带你回非圣山好不好?”罗非圣捋了捋胡须,叹道。林上雪皱眉:“谢舅公美意,雪儿心领了。然,家仇一日不报,雪儿一日不得安宁,所以——”“罢了罢了,舅公就知道你这丫头不能同意。此番将你从军中掠走,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有一故人曾与你父亲有约,如今你父亲亡故,所以这个约就应当由你来赴。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东楼大郎,非要让武三山这小子将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来,这舅公就不太清楚了。”说着,朝着林上雪好一通挤眉弄眼,不停地向车门方向努嘴。林上雪明白他的意思是他知道,但是外面有人听着,他不方便说,便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追问。

    说话间,马车停住了。武三山在外面道:“罗前辈,前面山路崎岖,马车恐怕无法行走,估计我们要骑马了!”“不必。”罗非圣抬手抚了抚林上雪头顶,然后掀开车帘坐到了武三山身边,“沿着这条路直走,见岔路口右拐。”于是,马车十分艰难地沿着罗非圣指的路缓缓前行,足足快两个时辰,这才来到了罗非圣的小院门前。武三山这才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撩帘请林上雪下车。

    盛光华早就等在门口,搀扶罗非圣下了马车,罗非圣问:“客人可到了?”盛光华笑道:“还未,师父旅途劳累,辛苦了。”又抬眼招呼林上雪:“雪儿来啦!快进来,师叔给你做了点心,你尝尝怎么样。”林上雪含笑点头,理了理因为昏睡多日而显得有些凌乱的衣裙,稍微落后盛光华半步进了院子。

    院子和两年前相比并无太大变化,但是林上雪踏进院子时却十分突兀地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摇了摇头,暗地笑话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眼神不经意扫过前方的盛光华,她的脚步顿住了。走在她后面的武三山反应及时,在撞到她身上之前收住了脚步,疑道:“林娘子为何突然停住?”林上雪出手如电,将一把匕首架在了前面盛光华的颈上:“你不是某的师叔!你是何人!”罗非圣没有料到这一出,一时愣住了,“盛光华”却突然朗声大笑:“果然好眼力!”说着,也不畏惧她的匕首,抬起手来在鬓角搓了搓,然后揭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笑着朝罗非圣打招呼:“罗二,好久不见!”罗非圣定睛一看,也笑了,转向林上雪:“雪儿,快把匕首放下,故人在此。”林上雪犹自疑虑地收回了匕首,看向罗非圣。那人却已转过身来,笑眯眯地打量着林上雪:“来之前老朽还兀自担忧,现下一见,老朽就放心啦!”林上雪也在打量着他,听他的自称和对罗非圣的称呼,他应该是一个年纪比罗非圣还要大一些的老者,但是这张脸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倒像是一个不惑之年的中年人。这令她心中疑惑更大,看着她越来越糊涂,那人笑得更加开心,扭头对罗非圣道:“看看,某早就说让你别天天和药草泡在一起,你就是不听,你看现在我们站在一起,你看上去比某要大了两轮不止。”不待罗非圣发火,他又继续对林上雪说:“女郎,你可能不认得老朽,但是你一定听说过一个人。”

    “何人?”

    “青衣旧客。”

    “嘶。”林上雪一个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说书人‘青衣旧客’?”

    “啊,也许这个名字还不能让你想起来,那么——言古今呢?”他依然笑得温和,循循善诱道。

    林上雪表情转为震惊:“言、言先生?!你有他的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