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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二 当年江湖势

    巡捕司占地千亩,当然,只是个虚数,实际多大难以计量,毕竟有些隐秘地方不能堂而皇之出现在工部的报表上,所以被工部长久诟病的“方圆百里”就随之而生。

    二人从缉律司的朱红色大门进入,穿过一段回廊,尚未到总指挥使所在,便先遇到了新建的缉律司的赵指挥使。

    说来有趣,缉律司与巡捕司同为守护律法而生,却更像是当今陛下的一个大胆的尝试,缉律司的初衷是为了解决江湖与朝廷之间愈演愈烈的冲突,它本可以作为巡捕司的一脉,就好像专司谍报的碧落楼,但皇上却有意将它变成另一个巡捕司。

    “或许是掣肘的手段?”魏远书心中猜测。

    不过两司却并没有什么矛盾之说,反而一派和气融融。缉律司作为初设的机构,职能与巡捕司多有重叠,不过日后自会调整,当下许多缉律司的人都是从巡捕司调过去的,双方也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缉律司与巡捕司不同,设有三位指挥使,这位赵承祁赵大人是最年轻的一位,也是大家最不熟悉的一位。这位指挥使大人凭空出现,以缉律司指挥使的身份登上长安的舞台。众人惊诧于他出现的突兀,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位赵大人的本事,至于什么身份,那就众说纷纭了:有人说他是边关长大的遗军子弟,有人说他是皇上身边栽培多年的亲信,有人说他是又一个江湖无处容身的浪荡客,不过魏远书总觉得面前这个总是微笑的年轻人,身上流露出一股熟悉的味道。

    魏远书大老远看着赵承祁走来,侧着脑袋,小声问道:“那是赵承祁指挥使吧?怎么从濒湖楼出来的?”时若闻白了他一眼,说道:“治病呗,难道和你一样,偷楚大夫的药酒?”魏远书嬉皮笑脸地回道:“不是偷,留了欠条的嘛。”

    “我呸,欠条上留着你爹的名号。”时若闻笑骂道:“缺心眼的玩意,过去行礼。”

    这一“老”一少上前,依着礼节向赵承祁行了个礼,这二人一个是巡捕司知事捕头,一个是司律捕快,见着赵承祁,依规矩是要行礼的,不过时若闻有御赐腰牌,魏远书是候补指挥使,其实也不必如此。赵承祁笑着回了个礼,问道:“时捕头,魏捕快,可是刚从西山福海堂那处下来?”

    魏远书心直口快,回道:“正是。可惜没什么线索,就一把匕首。”时若闻补充道:“仵作曾言,或许是毒杀。”

    赵承祁却不多问这些事情,神色有些匆忙,笑着道:“二位倒是默契。在下还有要事,先行一步。若有空,请二位喝酒。”魏远书听着喝酒倒是来劲,正要开口,时若闻抢先一步说道:“赵大人慢走,我们两个有空定去府上叨扰。”

    赵承祁点点头,大步离去。时若闻与魏远书亦走向巡捕司总指挥使穆南所在的伏熊楼。时若闻与赵承祁擦肩而过,隐约间嗅到了决死草的苦味,他摇摇头,心想:自己天天喝那药方,喝到上瘾了不成?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二人来到了巡捕司总指挥使所在的伏熊楼。所谓伏熊,分威者,神之覆也,这话本是讲先秦法家的理念,意为“发挥威力,要效仿伏在地上准备出击的熊”,不过魏远书有时会打趣道:“这熊太肥,怕是起不来了。”

    当然,这话不能乱讲,毕竟是先皇御赐的牌子。住在这里的指挥使名为穆关陵,坐镇巡捕司,巡查四方安定,不过这是明面上的话,实际上这位老人实乃一老顽童,其洒脱不羁是出了名的,这一点倒是和魏远书臭味相投,且德高望重、年岁又长,故而放肆起来实在令人哭笑不得。魏远书的父亲和穆关陵亦师亦友,故而这一老一少算是忘年交。

    然则公事公办,二人入到伏熊楼中,还是要做完本职。只是这本职实在不好做:穆关陵越老越顽,前些日子把伏熊楼的案牍卷宗尽数搬空,在当中置办了锅碗瓢盆、炉灶烟囱,美其名曰亲力亲为,于是乎每个前来办事的捕快,都要感受一番穆总指挥使的良苦用心。

    时若闻整理思绪,将西山的情况大致说明,尤其讲了那莫名其妙的匕首。穆关陵一边听,一边在案板上剁肉,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不过这位穆大人还是做一行爱一行,听完时若闻讲话以后,把手中肉沫抹了面粉,用木棚扣上,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手,拿起放在一旁的一个酒葫芦,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张口就骂道:“这姓刘的王八蛋死得真是时候,还死在西山,怎么不死在皇陵。”中气十足,哪里像个满面风霜,手若枯枝的老人。

    一旁的魏远书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穆关陵身材高大,须发皆白,面色却极好,称得上老当益壮,若是忽视身上那不伦不类的灰袍,倒也有些世外高人的样子,无奈那灰袍上沾着白色的面粉和些许的血渍,实在与他身份不合。时若闻几十年间大小的事情经过无数,也少有在厨房听上司骂娘的时候,无奈只能开口将话题引回来:“那匕首来源古怪,我与远书都觉得,是凶手所留,或与凶手有关。”

    穆关陵摸了摸胡子,把刀往案板上一剁,刀尖没入案板,而悄无声息,露出一手极高明的功夫。他分析道:“这种匕首只能宰宰普通人,刘千财武功不算低,何况练得是外功。下毒倒是有可能,我想想啊。刘千财练的是青罗录,这门功夫要刻在身上,这是一代代的规矩,这个没问题。所谓青罗者,青罗善织,经脉如衣,青罗经是外功翘楚,专练筋骨,副练五脏,能毒倒他的药物也就那么几种。”

    说话间,穆关陵走到一个新砌的灶台前,蹲下塞了一把柴火,起身继续道:“比如,巫山的化云散,专克这种功夫,又比如阴虹刺,嗨呀,不少不少,所以说专练外功的都是白痴,下毒一下一个准。”他虽年老,但对江湖上的事情却如数家珍。

    又想到那掌力,问题越想越多,穆关陵摇摇头,对时若闻说道:“若闻,这案子交给你了,完事请你吃饺子。”

    魏远书是在忍不住,笑着接口道:“吃饺子算什么酬劳嘛,穆大人你上次说破了湘西鬼盗的案子就去吃酒来着。”穆关陵讪讪地笑了笑,回道:“这个好说,你们俩刚从山上下来,没吃晚饭。就留这儿吃吧。想吃什么尽管说。”

    这一老一少倒是聊起来了。

    时若闻刚要推辞,魏远书就满口应了下来。却不料穆关陵哪里会做饭,只是想一出是一出,这灶台搭好,总不能空着。于是二人只好收拾柴火,整拾炉灶,充当苦力。三人本打算做几碗面,魏远书想把那木盆扣住的肉做了下饭,穆关陵却连忙摆手,说这是做饺子馅的料,让魏远书一边玩去。

    可这三人里,魏远书懒散,穆关陵顽童,一老一少斗嘴不停。算来算去也只有时若闻一人在做,时若闻叹一口气,把这两个碍事的人驱倒一旁,自己重拾起这厨具。待到三人每人捧个海碗蹲在灶火旁吃饭时,穆关陵满意地拍了拍时若闻的肩膀,眼神中有赞许的光芒。

    但是时若闻只觉得哭笑不得,这位穆大人前些年远征西域的时候,自己还做过他的护卫,当时穆关陵以一人之力震慑西域大小百国,何其威风,怎么十几年过去,成了个老顽童?

    伏熊楼内书卷气息不再,反倒是香味扑鼻,路过的捕快们远远闻到,互相苦笑一声,无奈离去。楼内,穆关陵吃饱喝足,翻箱倒柜要找酒来喝,忽然一拍脑袋,问魏远书:“你爹可还逼你成亲?”魏远书无奈道:“要不然我也不用在您这儿吃素面呐。”

    穆关陵哈哈大笑,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有件事,忘记和你说,明竹今天晚上要奉命揪你回去。”

    魏远书双手交叉,倚着墙壁,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明竹的轻功不如我,我等下就从濒湖楼那边翻墙出去。”说着,还得意地挑了挑眉。

    只是话音刚落,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魏远书,你敢翻墙跑,我就烧了你那屋。再和爹一齐打断你腿送到宋府去。”

    魏远书的眉毛一下子耷拉下来,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穆关陵哈哈大笑,对那人问道:“丫头,你爹身体可还硬朗?”

    “挺好的,前些日子还提起过穆爷爷你呢。”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明眸皓齿,眉眼之中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朝气,穿一身翠黄衣衫,腰间别一把无鞘钝剑,还别个药囊,是七情谷弟子的标准打扮。魏远书听到这声音,脸色忽变,看着很是无奈。

    姑娘手上提着一坛酒,笑盈盈地越过时、魏二人,将酒放到穆关陵身旁的桌子上。转过身子,朝时若闻恭敬地问个好之后,看着魏远书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是无奈道:“你别这样看着我,爹说了,你今天不回家就逐你出家门了。”

    “拉倒吧,我巴不得呢。”

    “所以我建议他送你去东宫伴读。”

    “……”

    时若闻难得见魏远书吃瘪,笑着赞叹道:“一物降一物啊。明竹丫头,你怎么知道小魏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