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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问不平

    通化坊这条街道,除却争斗时遗留破损街道外,倒也没什么大碍,很快便恢复往日祥和,除却温大人心中郁结不易解外,长安城依旧一派祥和。

    要说起通化坊,除却富贵之外,便应当是书画了。得益于此处的黄紫权贵,此处的书画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毕竟为非作歹,容易被过路侠客盯上,长安城是有巡捕司不假,可巡捕司是护卫朝廷的,又不是护卫你独门独户的。再者说,都是权财两不差的人了,最不济也是个官吏,大家都是又清又贵的读书人,红袖添香怎么能少,名贵书画更是不可或缺。那些个江湖武夫打打杀杀,到头来,还不是给读书人做狗?

    读书人,读书人,书读的多了,就容易半瓶水吊着,不上不下,只好靠着家中藏书字画补点水分,高人之所以为高人,不就是脚下几本书垫着。故而这偌大通化坊,有“十里长街尽书橱”的名声,至于这书橱,是藏书纳画,还是两脚书橱,就难说了,不过皇上倒是给了一个文气颇重的评价。

    而通化坊长街纵横交错,共大小十余条街道,其中名贵字画无数,也少不了真真假假,毕竟水清无鱼嘛。而时若闻方才离去的那一条上,有家蜀香斋,做的就是那半真半假的撞运气的生意,这店原名是书香斋,后来被一个西蜀剑南道那边的一个书生盘了下来,就换书为蜀。生意不好不坏,温饱无忧,偶尔还攒够钱去一趟添香居。

    这书生也是通化坊里半个名人,七年前的科举时,这位书生赶上头筹,偏偏因剑南道路途遥远,误了时辰,进去的时候又饿又困,落得个榜上无名。他全身家当都在身上,不远千里来长安,是要扎根的,这下可完蛋,只好东拼西凑,盘下这店,如今也算半个长安人,只是巴蜀的口音,混着官话,总有些别样趣味。

    书生姓章名文谐,倒过来便是写文章,只可惜文章不怎的,做买卖也半斤八两。方才时若闻与赵稼、杨毅一番苦斗,这位章文谐是最后一个关上店门的,也不怕殃及池鱼。

    章文谐的皮囊,其实也对得起读书人这三个字,说不上俊秀神逸,也有几分诗书气质,说白了,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偏偏相貌也普普通通。

    这位旁人看来命途多舛,颇有自强不息之意的章书生,趴在门缝上,瞅完赵稼借时若闻不平意练剑后,瘫坐在地上,哀叹一口气,心想:自己好歹也算什一堂的人,论资排辈,怎么也算十七八把手?怎的就在这长安城卖了七年书?看人家青玉洲的赵稼,还能一边打架一边练武,他倒是也不求什么武道长进,只求莫要再卖书,搬书真的很累啊,那些个倒卖真假书画的,每次搬来的书,都满是灰尘。

    假货做旧了,也只不过是做旧的假货而已啊。

    又叹了一口气,狠狠揉了揉自己手里的风月话本,章文谐站起来,走到那一排书架前,轻声道:“好无聊啊,好想杀人啊。”

    满排古书静默无语,章文谐随意抽出一本花鸟画册,遗憾道:“刘千财死得也忒利落,没得意思。什么狗屁倒灶的青罗善织,没得半点意思。”

    他修长手指轻轻勾勒出画册之上一只白鹤,缓缓移到画册下方的朱红印章之上。白鹤神动灵飞,栩栩如生,印章阴刻,写“天朗气清”四字。

    年轻书生喃喃道:“赵稼的人头,那可是三百零一两黄金啊。你唐大先生,远在太湖,天朗气清,救得了么?”

    这边书生起杀心,时若闻却没那个未卜先知的本事,若是他知道西山案真凶就在自己十丈之内,也不知会作何感想,他一场大梦初醒,其实心神大伤,打不打得过章文谐还不一定。而赵稼也浑然不知自己被盯上,只是一心一意走在去往京兆府的路上。

    时若闻知道赵稼在江湖上的名声,青玉洲行走江湖问剑之人,十年一换,要向中原、西域、巴蜀、海南四处而去,或求教或切磋或生死之斗,江湖百艺皆可问,世间万物皆可问,不拘泥于所谓剑道。只是这一代问剑之人,赵稼赵姑娘,迷路的本事着实很是不一般,时若闻带她去京兆府的路上,稍不注意,一转身,就发现青衣身影消失不见。

    再找到她时,赵稼正呆呆地站在树荫下,轻声道:“走神了。”

    时若闻哭笑不得,一路上也与她讲了些长安的禁忌,诸如武夫切磋,不可误了百姓作息,不可伤及性命,而长安城内也不许梯云纵一类的轻功,地面五丈之上,都是床弩的射程之内,这种奇门特制的淬毒穿云弩箭,百步之内,射中躯干必死无疑,射中四肢也是残废,百步开外五十丈以内,挨上一记也不舒服。

    赵稼听得颇为认真,听到床弩射杀江湖高手时,还微微叹一口气,说道:“怪不得宋师叔对奇门如此推崇。”

    时若闻也知道青玉洲宋之问博采百家之长,有昔日墨家的影子,只是他更好奇的是,赵稼怎会不知道这些事情?长安是天下重地,寻常江湖人尚且知道一二,赵稼倒是胆子大,难道唐六如没有讲过这些事情吗?

    赵稼回答的也干脆,“师傅只说,常走阳关道,莫行羊肠径,世上无捷径,人间不太平,遇事先自省,性命须谨慎,打不过就跑。”

    还有一句:“师傅罩你。”

    时若闻除却感慨一句微言大义以外,一时想不出来如何接话,不免有些怀念小魏,小魏那可是和谁都能接上话的角色。

    二人行进间,时若闻悄然运转内力,温养心神,发觉百尺天玄功运转自如,比起之前隐约有些不小进步。这门功夫没有所谓境界划分,周庭也没告诉过时若闻传承何处,时若闻稀里糊涂练了二十多年,现在回想起来,周庭教他的,还是做人的道理多一些。

    只可惜这么多年,都丢的差不多了。

    回过神来,时若闻斟酌片刻,问道:“赵姑娘入城,打算何日离开?”

    赵稼似乎又有些走神,右手并剑指,点刺挑抹,听到时若闻问话,下意识回道:“不知道。”然后又伸出左手,以掌作刀,刀剑相争。

    一个过路稚童,歪着头看了几眼,牵着母亲的手,好奇道:“姐姐怎么了?”

    那妇人急着回家做饭,随意瞥一眼,回道:“我哪知道,瞧着模样周正,别是个傻子吧。说不定捕快正要捉她回去呢。”说罢,拉着孩子的手,急匆匆走远。

    时若闻却瞧出些不一样的东西。剑自然是赵稼的剑,刀却不全是时若闻的刀,赵稼一次次重复方才搏斗,一次次化繁为简,时若闻那一刀,被改为一式歪歪斜斜的掌刀,而赵稼那几剑,则化为一式剑指,绕过掌刀,点在左手手掌中指第二指节处。

    赵稼一拍手,面露喜色,“成了。”旋即就要伸手去够背后的剑,只是伸到一半,想起来长安城不同太湖,只好悻然作罢。

    时若闻也见过不少习武成痴的,巡捕司里也有几个这样的捕快,却也没见过在大街上就推演武学的,若是身边有些悟性的,说不得能看出点什么东西。念及赵稼于自己有恩,时若闻轻声提醒道:“赵姑娘,人多眼杂。”

    赵稼点点头,背过手去,满心欢喜,走路都带风,时若闻忽的有些羡慕赵稼,他记起年轻时自己也喜欢练武,只不过练的时候总分心,不如赵稼专心,周大人也不训诫,只是喜欢抽空教自己写字。

    时若闻指尖微动,写了一个闻字。

    赵稼指着越来越近的京兆府,微笑着道:“傅师伯总说巡捕司的不好,我今天见着两个,却都是好人。”

    时若闻不可置否,他对巡捕司的观感只算得上普通,相比之下,西域乌垒城那片石屋,比起长安城的小楼,看起来要更顺眼。赵稼继续道:“先前在城门口,遇到一位魏远书魏捕快,也是武艺非凡,我看他持剑姿势和剑的长度,应该是走一击必杀的路子。”

    时若闻疑惑道:“姑娘何出此言?”

    赵稼伸出右手,并剑指,解释道:“门中最早传承是古时兵家诡道,故而这方面知道多一些。此类剑法往往以杀止杀,疾如风,徐如林,难知如阴,这三点是世上大多诡道剑法不可脱离之道。魏捕快手中长剑,自剑柄至剑格再到剑鞘,无处不是以此为根基,况且他剑鞘虽首尾同宽,但剑柄略松,剑刃应当是上宽下细。”

    时若闻神色微动,魏西云的秋声赋剑法,最重剑意,魏远书怎会学诡道剑?虽说行走江湖,后招不可不留,但主修剑意,怎能以剑招作后手,二者是剑道义理之争,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