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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来者不善

    本朝太祖开国时设六部,初衷是何无人知晓,不过百姓的日子相比较百年前倒是有了些起色。当时的礼部尚不及现在权势滔天,后来太宗继位,礼部才有原来的清贵变为真真正正的“司礼掌权”。

    而礼部尚书的任命,也由太祖时的“武夫”言羽,变为如今的大儒杨玄感。上梁如此,下梁自然不会偏到哪儿去,礼部官员如今大多由国子监所出,古时有君子六艺,射御却早早亡在先秦,后世儒生多读圣贤书,少有精通全数六艺的,国子监纵使在设立之初便有“文不可轻,武不可末”的规矩,但后来也慢慢成了形式,礼部如今的官员,伏案数年便落得积劳成疾,可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礼部评议官员甚至都以此为根据,若是没个腰腿的毛病,都评不上那一个“勤”字。

    朱雀门前,那两名礼部官员就正享受着这恶果。本定于辰时便到达的宿儒秦问,待到巳时已过,几近午后都没能见着他身影,一时间苦不堪言乎,却又不能在朱雀门前失了态。

    站在左边的隋飞扬擦一把汗,踮起脚尖望向朱雀大道尽头那宏伟城门,盼望着那里出现一个熟悉身影,他一介书生,年近不惑,在这烈日下站了一上午,若非出门前换了那身凉快些的官服,今日只怕要被日头晒死过去。

    他看一眼身旁神色只是有些萎靡的侍郎大人,心中竖个大拇指,轻声问道:“陶大人,秦老师还在路上?”

    太宗赐秦问一方刻有“百官师”的红玉印章,故而六部官员都称其为师。

    陶钧的气色比隋飞扬好些,毕竟年少时学过些武艺傍身,在这烈日下也算抗的过去,他摇摇头,并不说话,只是微微抬头,看一眼城头烈日,心中忽的生出一丝不安。

    隋飞扬甩了甩衣袖,扬起一丝清风,可惜杯水车薪。

    盛夏才刚刚过去,初秋还没来到,长安城随着日头升高,行人逐渐稀疏起来,纵使是商人也大多选择在城外休息休息,省的中了暑,白费那银子,得不偿失。

    长安城外,一辆黑蓬马车不急不慢,在官道上悠悠地走着。车夫是个穿青衫的读书人,儒冠深衣,驾车的手法很是熟练,虽说算不上高明,但也可见这一路走来收获颇丰。

    若是近看,这书生其实是有些着急神色的,只是车厢内一个苍老声音絮絮叨叨地念着些“君子不器”,“见贤思齐”,“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的圣贤文章,那书生无奈地扶了扶儒巾,说道:“老师,我们已经耽搁这么久,还怎么敏于行?”

    车厢读书声夏然而止,探出一个扎着冲天髻的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道:“老师说了,没念给师兄听,让师兄老老实实驾车,省的他一路颠簸又热又困。”

    书生叹一口气,抬手指了指路边一座茶摊,“老师,要不要和师弟喝些茶再进城,朱雀大道上不准停的。”

    那小脑袋缩回车厢里,旋即又探出来,“老师说了,师兄说的对,礼部的糊涂蛋不会让我们停下来的。”

    书生呵呵一笑,“师弟啊,师兄没说那后半句,别听老师的。”随即马鞭一挥,停在路边,朝车厢里喊道:“老师,很久没喝长安的凉茶了。”

    车厢里传来一个苍老但爽朗的声音:“是啊,很多年了。”

    随即车厢帘子拉开,跳下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穿着一件小一号的儒衫,梳两个冲天髻,朝那驾车的书生喊道:“师兄,师父要下车了。”

    书生嗯一声,从马车后边取下一个木墩,将车上的老人扶了下来。

    那老人也穿着宽袖儒衫,腰间挂着一枚玉佩,虽年老但身材高大,称得上老当益壮四字,最为奇特的,是这读书人手里捧着的,不是经义典籍,而是一本崭新的《剑术断流考证》。

    这书若是放到个赤膊武夫手里,倒是相得益彰,《剑术断流考证》这种纯粹的武道典籍,虽不是什么珍贵武功,但却是近些年来为数不多的研究剑术传承的书藏,据说考究了百年之祸间诸多旧事,将剑术发展写了个大概。

    年轻书生扶下这老人,将木墩收回去,牵着那男孩的手,有些无奈道:“老师,你又在看这书,若是给礼部的官员看到,少不得要奇怪半天。”

    这老人不是旁人,正是隋飞扬、陶钧两人苦的而不得的秦问。

    秦问低头看一眼手上的书,满不在乎,“书印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嘛,你师妹天天看才子佳人,给她那个尚书爹爹看到还不得气死,礼部那群闷葫芦,我看着都心烦。”

    书生牵着小师弟的手,朝着茶棚走去,听着秦问这话,露出一丝莫名笑意,“您要是当着杨大人的面也这么说,那我才佩服您呢。”

    秦问理直气壮道:“那怎么行,老夫好歹要为人师表,况且礼部闷葫芦还用说出来?”

    书生也了解自家老师的性子,“我和小师弟也是您徒弟,这个时候怎么不为人师表啦?”

    小师弟点点头,深表赞同。

    秦问背过手去,一脸不屑,“和你们俩哪用装这种蒜。”

    三人进了茶棚,要了两壶凉茶,随意坐下,也不讲什么尊卑,小师弟打个哈切,下巴搁在桌子上,小声道:“老师,困了。”

    秦问把书放到桌子上摊开,笑着回道:“待会进城,去你吴哥哥家睡。”

    书生叹一口气,敲了敲桌子,“老师,吴师叔怎么就成了你晚辈了,小师弟还小,你别要教坏他。”

    秦问翻过一页,笑着道:“那不一定,你从小跟我到大,不一样温良恭俭让?再说,姓吴的一肚子坏水,也配做我师弟?”

    书生倒一杯茶推到一脸困倦的小师弟前,没理会长辈间的旧事,转而说道:“我们已经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辰,也不知道礼部等了多久了。”

    秦问饮一杯茶,随意回道:“礼部那群闷葫芦,自然是能等多久等多久。”

    放下茶杯,秦问合上那本书,问那孩童道:“南源,这一路走来,你见过那么多人,可有最想再见一面的?”

    南源捧着茶杯想了半天,突然红着脸道:“莫先生?”

    秦问哦了一声,好奇道:“莫先生?你既然想见莫先生,那为什么莫先生教你练拳的时候你跑的比谁都快?”

    南源小口小口嘬着茶,小声道:“也没有跑啦,莫先生的拳我又学不会。”

    “哦?”秦问坏笑一声,“不是因为莫先生总让你和兰生一起练?”

    南源不说话了,只盯着茶杯,似乎里边有什么稀世珍宝。

    书生摸了摸南源的头,白一眼自己这个为老不尊的师长。

    而秦问笑着望向长安城的方向,想起上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大雪漫天,长安城银装素裹,朱雀门前还有两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沛之,”秦问突然问道:“你读过这本书吗?”

    书生嗯了一声,认真道:“是本好书。”

    “好在哪儿?”

    “纪实言明,文笔虽简练但不简陋,有条理,不难读。”

    秦问哈哈大笑,“你倒真是读书。那这书上的武学道理,你觉着好不好?”

    书生反问道:“剑术道理千万,先生说的是哪一条?”

    秦问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一行字,“比如这一条。”

    那一页那一行上,写有“如大雪压青松,术可曲而不可折。”十三字。

    书生道:“大雪压青松,可曲不可折,这一句不止可做剑术总纲,可以做道理,写的确实是很好的。古人有‘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这一句,与之有可比之处。”

    秦问点点头,说道:“我读过经义文章,也读过这些个武道典籍。这么多年读书,读到现在也不明白,文武究竟差别在哪?沛之,我请教请教你,你觉得武夫和书生,差别在哪?不用起来,就坐着说。”

    书生想了许久,半犹豫半疑惑道:“老师都不懂,我哪里会懂。若是非要说武夫和书生的差别,那未免太多了,文武,礼法,行事,都是不同。这差别二字,范围太过广阔了。”

    秦问又问道:“若是要你说说如今何为武夫,你怎么说?”

    书生这次没有想很久,便答道:“学生以为,只要以武犯禁,便可都称武夫。”

    “无论修文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