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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乱象

    大理寺官阶低于六阁,但却能直达天听,皇上对大理寺下的诏令,也无须经过六阁,隐约来讲,朝廷的局势大抵是如此:皇上稳坐龙椅,六阁、大理寺、御史台互为表里,六阁之间大矛盾不多,小矛盾不少,与皇上坐而理政治国,而御史台监察百官,亦为百官所监察,大理寺则刚好插在六阁和御史台之间,两个都管,却又两个都不管。

    大理寺,大理寺,掌刑曰理,牵涉大理之义时,大理寺才要出面,寻常的案子自可左转上报京兆府。故而大理寺的活儿虽然重要,但并不算太多,若是大理寺忙的不可开交,那皇上就得小心些了。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时若闻忽的想到,巡捕司又是什么?他摇摇头,不再多想。

    时若闻也来过两次大理寺,熟门熟路谈不上,却也知道该去哪儿找董武柏。只是他从侧门刚一进去,就听到后边有个人喊他,

    “时捕头,这儿。”

    时若闻回头一看,大理寺门前空无一人,眉头一皱,眼睛向上一瞥,大理寺的牌匾里头,忽的钻出一个脑袋来。这人相貌平平,眉眼并无出奇之处,只是嘴唇太薄,显得有些刻薄。时若闻一见着他,眉头便皱起来,喝骂道:“大理寺岂是你乱来的地方,下来!”

    那怪人脖子一缩,显然是怕了,但却并不从牌匾里钻出来,只是笑呵呵地招呼道:“时捕头别生气嘛,好久不见,这可不是对朋友的态度吧?”

    时若闻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人在附近,又往大理寺里边看了看,神色戒备,那牌匾里的人笑着道:“时捕头,这儿没人我才敢见你,否则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会来长安城这种鬼地方的。”

    时若闻仰起头,冷冷的盯着他,神色不善,那人脖子缩的更短,悻悻然道:“时捕头,今天天气不错,天气不错。”

    “天气不错?”时若闻冷哼一声,狠狠剐了他一眼,吓得那人连连赔笑,“时捕头,您瞧您,火气怎么这么大,我这不也是有事嘛。”

    时若闻看着这个左道的怪物,心中疑惑他怎么敢来长安,一时拿不定主意,干脆抱着横刀倚着大理寺侧门,冷声吐出一个字:“说。”

    那人仍旧不从牌匾里出来,只是牌匾虽大,容下一个人却也难得很,这人却没半点不适的感觉,只是笑着道:“时大人,我这消息,来之不易呀。”说罢,朝时若闻挤了挤眉,他眉毛本不长,做如此动作只令人觉得滑稽可笑。

    时若闻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直到他额头流下一滴冷汗来,才冷声道:“来之不易?我拿你的命换,够不够?”

    那人头顿时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连声求饶道:“不必不必,区区小道消息,时捕头若是想听尽管问,在下定然知无不言,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这三声知无不言,一声低过一声,到了最后,那人都快要把头缩回牌匾后了,显然是极不情愿却又极度害怕,而此时若是有个外人路过,看到时若闻静静地站在侧门门槛前,抬起头对着牌匾里长出的“一颗头”冷笑,指不定要吓成什么样子。

    但时若闻只是冷眼盯着那怪人,抱着横刀的右手有意无意搭在刀柄上,嘴角也勾起一抹冷笑,直看的那人心里发毛,十二万分后悔来长安城找罪受。待到那怪人不自觉快要缩回牌匾后的时候,时若闻冷哼一声,放下横刀,从怀里掏出个指甲盖大小的物件,食指轻弹,甩到那人脸上。那怪人本来见着时若闻忽的把刀放下,以为要动手,心里都快要吓死了,却又看到时若闻扔给他的东西,瞬时大喜,也不伸手,只是张口吐舌,将那东西卷入口中。

    他舌头猩红,比常人要长数倍,灵活地像条蛇,只轻轻一勾一卷一吞,就把那物件咽下腹中,露出一个满意笑容,“时捕头快人快语,大丈夫真豪杰,佩服佩服。”

    时若闻全当他是放屁,呵斥道:“住嘴,若非有规矩,我一刀宰了你也不为过!有话快说。”

    那怪人点头如捣蒜,脸上却露出欢喜笑容,那笑容怪异至极,仿佛他极为快乐,连带着讲话都有些不清楚,“时捕头,我来这儿,是来告你……告诉你有个大人……大人物来了。”

    时若闻眉头微皱,心中闪过诸多答案,沉声追问:“谁?”

    那怪人却又不说话了,而是一连打了几个饱嗝,才笑着道:“是……是秦……觉幽。”

    “秦觉幽?”时若闻眉头皱的更深,“他怎敢来?”

    那怪人脸上挂着痴痴的笑,从牌匾里伸出一截脖子来,他脖子很细,也很长。

    “时……时大侠,”这怪人讲话越发不着调,“这得问……问巡捕衙门……衙门为什么,为什么了。嘿嘿。”

    时若闻看他这幅样子,脸上露出一丝厌恶,抬手倒提横刀,小臂轻挥,刀鞘随之疾射而出,

    直直射向那怪人,那怪人此时神志不清,哪里躲得过,顿时鼻梁上多出一道疤痕。刀鞘在他鼻梁上一撞,借着力道又弹回来,咔嚓一声又遮住了刀锋。

    “哎呦,疼死爷了,”那怪人霎时情形过来,眼中景象逐渐重叠清晰,然后看到了手握横刀,一脸冷漠的时若闻,顿时一惊。

    “时捕头见谅,时捕头见谅,”那怪人赔着笑,连声道歉,“在下这也是情不自禁嘛,好久没有吃过味道这么好的寒食散了,妙啊,妙啊。”说着,还颇为回味无穷地舔了舔嘴唇,只是他舌头不知为何却又由猩红变为青色,瞧着诡异之极。

    时若闻瞧着他这幅样子,眉心杀意大作,冷声道:“无妄鬼,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少说半句、多说半句,否则,方才你如何极乐,我就会让你如何痛苦。”

    那被称作无妄鬼的怪人脖子顿时又缩回去,一张脸上写满后悔,张嘴吐出舌头来,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他这舌头真像是双手一般,但却比手令人恶心害怕的多。

    时若闻自然不怕,他冷声问道:“消息从哪儿知道的?”

    无妄鬼炸了眨眼,眼珠一转,犹豫道:“什……什么消息?”话一出口,却又觉得通体如坠冰窟,打个冷战,连忙改口道:“三天前,秦觉幽亲自告诉下九流的十四个龙头,六月十八,要来长安城中。”

    “嗯?”时若闻眉头皱起,看着同属十四龙头之一的无妄鬼,冷声问道:“你敢出卖秦觉幽?”

    无妄鬼讪讪地笑了笑,“实在……实在挡不住这寒食散啊。”

    对这个回答时若闻只是冷笑,寒食散虽能迷人心智令人成瘾,可无妄鬼这么多年也不是日日靠这东西为生,不至于为了这个就敢出卖那位秦二当家。可无妄鬼却摆出可怜与懊悔的神色,垂头丧气,说道:“时捕头有所不知,寒食散初食尚有抵制的法子,若是就此止步,或许不必成瘾。可一旦有了第二次,越往后越是难捱,我们下九流,自从秦觉幽禁了寒食散的生意后,门路也断了,过去整整一年,我只用过两次,余下的日子,真好比下地狱一般。”

    他说着说着,竟又露出欢喜神色,眼神逐渐失去焦点,显然是寒食散又发作的征兆,时若闻运转内力冷哼一声,无妄鬼耳边似有雷震,顿时清醒几分,猛地一咬舌尖,瞳孔又聚拢起来。这寒食散发作,实在有些诡异。时若闻看着他挣扎在幻觉之中,却不相信无妄鬼的理由只单单是这个。

    无妄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时若闻满身杀意毫不减弱,只得一咬牙,沉声道:“时捕头,我的的确确需要你身上的这份寒食散,要知道,自从巡捕司彻查之后,这东西比七情谷的回生丹都稀缺。”

    时若闻终于不耐烦,缓缓伸手向横刀,掌心内力勃发。

    “别别别,”无妄鬼急了,脖子一下子伸地老长,简直快要有他脸那么长了,“时捕头时捕头,我这好歹也算检举有功,您也不必这么大火气不是。您看,我人都在这儿了,还敢骗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