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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真假间

    纪清是成名的江湖人,巡捕司没他案底,说明他清白且可以与之合作,时若闻看着摇晃的烛火,陷入沉思。

    在紫禁城里,董武柏第一次向时若闻描述当时情形时,曾说是个侏儒,时若闻一时没想到天生矮小的纪清身上去,事后换个思路,想一想近来在京畿一带、身法高明的江湖人,无非那几个,纪清喜白衣,且功法特殊致使双目赤红,如此想来,倒很像他。

    但也有问题。巡捕司没有纪清的案底,只能说纪清没犯大案要案,不代表纪清心里向着朝廷,事实上,大部分江湖人是不会贸然出入长安城的,尤其是纪清这类已有名声的,一旦被长安巡捕司盯上,行事就麻烦很多,许多原本不必遵守的规矩变得不得不守,凭空多了许多无形枷锁。

    如此想来,纪清为何会在这儿出现,本身就有问题。这类江湖散人不比大派子弟,在不受朝廷某些方面的庇佑的同时,也自然而然行事轻便,不必告知武备监。京兆府是定然没有纪清的备案,那能寻到纪清的地方,也就那几处了。

    只是时若闻又想到,万寿节前后,这种牵涉不小的案子,还得去请一道令才是。满打满算,三天之内,西山出了案子、六诏的使节出了案子、什一堂案发,事情都堆在一起,像是山顶的滚石一样,被六月十四的风一吹,便一齐拥下来,要掩埋什么事情。

    时若闻眉头忽的皱起,仿佛有一条线在自己面前,时隐时现,将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但却抓不住。他隐约又感到怀里那封信的阴冷冰寒。

    “董大人,”时若闻从沉思中恢复,平静道:“这信就先留大理寺保存。这卷宗嘛,”时若闻随手翻了翻,笑着道:“实不相瞒,巡捕司确实有这三宗案子的副本。”

    董武柏露出一丝尴尬神色,搓了搓掌心,才说道:“那别的卷宗,一点用处都没有?”

    时若闻将信放回那方盒中,并不点破,只是笑着道:“这本是我巡捕司该抓的人,却让董大人如此费心,实在不该。”

    董武柏见他顾左右而言他,脸上露出一丝忧虑神色,“时大人,并非我信不过巡捕司,只是办案总要有个头绪,如今这无头无绪的,就一封信,卷宗也是无用,又怎么查?”他言下之意,是指巡捕司中卷宗颇多,却至今全无所获,不过这也是他应有的想法,什一堂毕竟太过神秘。

    时若闻也没什么把握,自然没什么准确回答,只是这案子,也无须有多么大的把握,时若闻笑着答道:“怎么查,倒是次要。眼下董大人和我最担心的,应当是万寿节的事情,圣上对此颇为看重,若是出了命案,大理寺、刑部连带着巡捕司,都没好果子吃。”

    这话不可谓不直白,董武柏并不讲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时若闻。

    时若闻继续道:“查什一堂不是三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不是什么人一时兴起、拔剑四顾就能将其覆灭的。巡捕司一直在布置,以我所知,收网也快了。当务之急,不是将什一堂连根拔起,而是确保什一堂近些日子莫要惹事才对。”

    这话半真半假,巡捕司的布置确有其事,收网却其实不知何年何日,不过董武柏眼下心绪有些慌乱,又不肯说些时若闻想听的话,定一定他神罢了。

    董武柏抿着嘴嗯了一声,这个嗯字拉的很长,似是在犹豫什么,却又不愿说。时若闻见他如此,便笑着道:“董大人,如今的情况,耗费人力寻找什一堂踪迹,不如多派些人手巡逻,什一堂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光天化日当街杀人不是。”

    董武柏露出一丝苦涩笑容,垂着头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时大人言之有理。只是……”

    “只是?”时若闻皱着眉头“疑惑”道:“董大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董武柏喉头微动,揽过那一摞卷宗,无奈道:“时大人,我也不瞒你。”说罢却下意识看了眼屋外,才继续道:“我其实,是有些担忧的。”

    时若闻认真道:“董大人无须担忧,此时自有巡捕司计较。”

    董武柏苦笑一声,“那我便换个说法,我其实有些害怕。”

    时若闻心头一喜,面不改色,眉头微皱,“董大人……可是信不过巡捕司?”

    “非也非也,”董武柏连忙摆手,连声道:“大理寺又不是别的地方,对巡捕司哪里有不信的道理。只是时大人,虽说大理寺有些案子没有卷宗,但我常去政道阁翻阅刑部库藏,有些案子,我也是知道的。”

    时若闻心中和明镜似的,却疑惑道,“董大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董武柏叹一口气,指着案几上厚厚的文书道:“大理寺执大理,掌刑明狱,非三品以上官员涉案不判,非皇上钦点的案子不判,非牵涉大理大义的案子不判。很多案子到不了大理寺。但刑部不同,天下的案子事无巨细,都要入库的。拿这什一堂来讲,大理寺只有这三件案子,但政道阁……却有些别的。”

    “董大人,”时若闻面露疑惑,不解道:“这……我怎么听不懂?莫非董大人是要我去政道阁再寻些案牍回来?”

    董武柏无奈地叹一口气,竟起身合袖长揖,时若闻哪里会受,连忙起身,着急道:“董大人,这是为何?”

    董武柏悲声道:“恳请时大人救人性命。”

    时若闻眉梢露出一抹喜色,手上动作不停,硬生生把董武柏按回坐下。董武柏是个文弱书生,哪里有什么力气,自然是又坐在案前,只是神色间,却又多了几分愁苦。

    “董大人,你慢慢讲便是。”

    董武柏叹一口气,说道:“我身为大理寺少卿,有明律修法的职责,自然常去政道阁,也看过什一堂的诸多案卷记载。事实上,除了这三宗大案以外,什一堂又何尝没做过别的案子。时大人,你细细想来,以往那些审过、判过、查过什一堂案子的,又有几个好下场。”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时若闻微微皱眉,神色也是一凝,“什一堂行事隐秘,多由碧落楼负责,这一茬我只是有所耳闻。我也不瞒董大人,我才回长安几年,许多事情还要学。只是董大人,你堂堂大理寺少卿,我想,什一堂不会如此大胆。”

    董武柏点点头,并不否认,“时大人此言不差,我乃天子脚下掌刑之人,刀斧加身,于我有何惧?只是时大人,怕就怕,怕就怕他不把这刀斧对准我啊。”

    什一堂不是名门正派,名门正派行事才要顾忌名声,政道阁的卷宗里,并不缺老幼妇孺被无辜牵连的例子。

    时若闻心中一酸,抱一声歉,却依旧露出为难神色。

    董武柏哀愁神色更浓。白天的时候眼见着情况可疑,心中着急,一刻不耽搁就去了,到探明情况果真是什一堂时,又觉得罪大恶极不容怠慢,查封、公告、入宫面圣这些事情作罢,才有空多想想,才想到这些后果。他心中并不后悔,也没想过若是再来一次这种鬼话,但总归不能释然,生死之大难,又何尝是言语能说清。

    时若闻看着满屋文牍,心中遗憾而悲戚。董武柏本也是有才有能有德的官员,被这倒霉案子也吓得行事疏忽慌乱,自己却要借他的惊慌做些别的事情。

    “董大人,”时若闻神色严肃,手抚横刀,“此事是巡捕司职责所在,何须多言。”

    董武柏也知道这话其实和空话没两样,可巡捕司巡捕天下,又不是他的家丁,难道要日日夜夜守着他妻儿不成?想到此处,董武柏悲愁神色更重,像极了化不开的墨。

    时若闻沉吟片刻,似是思索似是考虑,忽的面露难色,忽的又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看的董武柏心中也是起伏不定,过了许久,时若闻说道:“董大人,此事倒并非全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