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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晴儿在纸上画一横,这是第十笔,她用毛笔将这十笔圈起来,然后数了数,纸上已经有七个圈圈,代表七十——她想起惠熙,第七十次。

    爱情是很任性的事,她说过,她不要考虑后果,就要轰轰烈烈爱上一回,她认真想过了,就算他心里的那个女子仍旧是楠楠,也无所谓……

    不,这是因为当他不在身边,她便任性不起来,她的轰轰烈烈就变得傻气,可是如果楠楠仍然占满他心底每一寸,无处可容纳查晴儿……她就开始有所谓了。

    偶尔她会猜测,他们日日相见代表什么意义?他总是冲着她笑,是不是意谓着他也喜欢自己?那个“喜欢”有多少,是喜欢楠楠的十分之一,五分之一或者一半?

    偶尔她会想,如果他们继续这样子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喜欢她甚于楠楠?偶尔她会幻想,幻想她在他心底的位置越爬越高,高到……他每次想起她,也要拿毛笔在纸上圈、在纸上画,然后一遍遍细数,他想过她多少回。

    这种反反覆覆的“偶尔”,有时带给她很大的快乐,有时让她变得郁郁寡欢,她的情绪混乱得让人难以捉摸,但雨儿看在眼里,全都懂。

    放下笔,晴儿手肘支在桌面,掌心托起下巴,想起那日他有客人,让她暂且在书房等待,她闲来无事,便在纸上写下一件件开店的必备事宜。

    当时,他轻手轻脚进门,突然一颗大脑袋出现在她眼前,狠狠地吓了她一大跳。

    她脱口而出,“哪有人这样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你肯定不是属龙,是属猫!”

    “吓到了?”他笑着揉乱她的刘海。

    “是,吓到了。”她鼓着腮帮子。

    “不怕、不怕,三爷带你去吃好吃的,压压惊。”他靠得她很近,惹得她又惊又喜,不晓得该做出哪号表情。

    她退开,看他开怀大笑,然后她弄清楚,逗她,会带给他很多的快乐。

    之后,他带她去一间从没去过的饭馆。那间店开得很大,听说没有特殊身份进不去。

    他点菜,带她品尝龙井竹荪、罗汉大虾、氽西施舌……许许多多她连听都没听过的菜,在他口中如数家珍。

    于是她明白,他是个很懂得吃的男人。

    有一回,他痛斥一名下人,听明白后才晓得那下人家里缺银子买米,父母老迈残病,定投无路才偷府里的东西出去卖。第一、二次没人发觉,第三次偷了个纸镇,好死不死,那是惠熙极爱的东西,一下子就被发现。

    查清楚对方的话是真实无伪后,惠熙派人接走那人的双亲,给予安顿,然后把他打了四十大板、赶出王府。

    离开前,惠熙告诉他,“有本事赚钱奉养双亲后,就来把你父母接走。”

    这一走,也许他得在街上乞讨为生,或许他再无法见父母最后一面,不管结局是哪一种,都不好。

    晴儿问:“他偷的东西很贵重吗?”

    “不贵重,前前后后加起来没几两银子。”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原谅?”至少比替那人奉养双亲要省事得多。

    然而,惠熙回答,他痛恨欺骗与背叛,他的身边不容许有叛徒存在,还说在宫里,一个下人的背叛,可能会连累主子一条命。

    因此她明白,虽然他总是神情若定,好似什么事都能够掌握在手里,事实上,他的生活有无数威胁和不为人知的阴暗。

    晴儿越来越认识他,在一次又一次的“亲眼所见”中。

    “小姐,在想什么?”

    雨儿在桌边放下一杯茶水,抬头四下看看屋里的布置。胭脂铺子已经整修得差不多,再过一个月,差不多就能开张了,这是小姐的心血,也是她和三爷共有的产业。

    如果每段感情都能留下一些见证,那么这间铺子便是小姐和三爷之间的见证。

    晴儿偏过身,笑问:“雨儿,你知道三爷出门多久了吗?”

    “二十七日。”

    这句话,晴儿每天都问一次,问得她非得跟着细数,细数三爷离京的日子。

    “水患的事,三爷不晓得办得怎样?”

    这话问雨儿,是问道于盲了。身为一个小婢女的她怎会知道,不过她还是顺着晴儿的心意回答,“三爷应该是归心似箭,卯足全力办事吧。”

    “为什么他要归心似箭?”晴儿觑她一眼。

    “因为,京城里有朵最鲜的花,在等待最臭的牛粪啊。”

    “雨儿,适可而止哦,惹毛本小姐……”

    “小姐会用泪珠子摔我?别别别,我今儿个忘记带帕子出门。”

    “哎,坏丫头!”晴儿跳起身,一把揪住雨儿,直呵她痒。

    两人笑闹一阵后,雨儿拉晴儿坐好,正色问。“小姐,你觉得四王爷怎样?”

    雨儿每每想起那日阅熙与查老爷的对话,总是胆颤心惊,隐约感觉有大事即将发生。

    “四王爷啊……他是正义、济弱扶倾的伟岸男子,性子还算开朗,长相嘛,英姿飒飒,卓尔不凡,我想如果媒婆有胆踏进阅王府,怕是不到半年,王府的门槛就给踏破啦。怎么,我们家雨儿芳心暗动,喜欢上四王爷?”

    喜欢?正如晴儿所说,四王爷阅熙英姿飒飒,卓尔不凡,那样的男子谁不喜欢?只是当身份悬殊到连想到“喜欢”二字,都觉亵渎的话,她怎么能想、敢想?

    “小姐在讲什么呢,说到底,他的父亲还是我的杀父仇人。”她便是身为婢女,也有骄傲自尊,仰起小脸,雨儿的笑容里多了淡淡愁思。

    “雨儿,对不住。”

    “没的事,小姐别胡思乱想,都过去了。”

    凭她一介小小女子,有资格记仇、报仇吗?

    明知蚂蚁胳臂扭不过大象腿,所以身为蚂蚁,千万别不自量力,非要揽着恨、积着怨,到头来,欺负的不过是自己。

    “那你怎么会想问我,关于四王爷的事?”

    雨儿忖度半晌,迟疑着该不该把自己的隐忧说出口时,就见小玉自外面匆忙地冲进铺子,一看见晴儿,立刻急急说着,“小姐、小姐,老爷要你赶快回去……”

    “别急,有话慢慢讲,家里发生什么事吗?”

    雨儿倒了一杯水,递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玉,拍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小玉仰起脖子,把水喝光,喘了口气才回答,“有个太监公公带几个婆子和好多的侍卫到家里,说是皇帝赐婚,要把小姐嫁给王爷。”

    王爷?是惠熙!

    所以那日分别时,他说:待他回来,定给她找个好夫婿;所以他要她择婿的标准降低一点点,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在外面乱跑……